灰黑色的雨,不是水,更像是某种粘稠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油脂,从铅块般沉重的天穹淅淅沥沥地坠落。它们砸在死城高低错落、形态各异的墓碑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响,如同垂死巨兽缓慢的心跳。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混合气味——陈年腐土被雨水翻搅出的腥臊、金属锈蚀的酸涩,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直钻脑髓的甜腻腥气。吸一口,肺叶都跟着打颤。
这里是死城。一个墓碑比活人多,死人比活人“活跃”的鬼地方。墓碑会低语,会诅咒,会诱惑;深埋地下的枯骨偶尔会“热心”地给你指条路,虽然终点大概率是黄泉。
陈厌就蹲在一座还算完整的、刻着模糊不清铭文的青石墓碑后面。他身上的粗布短打沾满了泥浆和不明污渍,头发被灰雨打湿成一绺一绺,贴在额角,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此刻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硬通货”——半个风干得如同顽石的冷馒头。这玩意儿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哪个孝子贤孙供奉在不知名墓碑前的祭品,历经无数次雨水浸泡又风干的循环,早已进化成了非金非石的奇特存在。陈厌的腮帮子高高鼓起,牙齿用力研磨着,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响,一双黑亮的眼睛却像最警惕的耗子,骨碌碌地扫视着前方那片被灰雨笼罩、墓碑如林般耸立的乱葬岗。生存,在这鬼地方,首先得靠一副好牙口和一颗足够硬的心。
“陈…陈厌哥,这雨…啥时候能停啊?”一个软糯又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紧贴着陈厌左边响起。
说话的是糖糖。这丫头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个球,紧紧挨着陈厌,仿佛他是这冰冷死域里唯一的暖源。她穿着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小脸深深埋在竖起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受惊过度的小鹿,不安地转动着,警惕地窥探着周围那些沉默矗立、却又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怪异墓碑。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破旧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包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停?”陈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又狠狠撕咬下一块馒头,一边费力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死城的雨,它要下起来,老天爷都得看它脸色。运气好,三两天;运气背,下个把月也是家常便饭。省点力气别瞎琢磨了,糖糖,留着劲儿跑路或者啃馒头更实在。”他斜睨了身边抖得像筛糠的女孩一眼,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觉得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有点…嗯,费解。在这鬼地方,同情心是比新鲜馒头还稀缺的奢侈品,更是催命符,谁有谁先死。
“哦……”糖糖被噎了一下,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只是把怀里的包裹勒得更紧了。
“哼。”
一声极低、极冷,几乎被雨声淹没的轻哼,从陈厌右手边传来。
那里斜靠着一座歪斜欲倒的残碑,碑旁倚着一个瘦高得有些嶙峋的身影。阿葬。他整个人都裹在一件宽大厚重、几乎拖到地面的黑色连帽斗篷里,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和两片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怀里抱着一件同样用陈旧黑布缠裹得密不透风的长条形物件,看那形状轮廓,既像一口缩小版的棺材,又像一把造型极其怪异的巨刃。他沉默得像一块真正的墓碑,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只有那双隐藏在兜帽深邃阴影下的眼睛,偶尔如同最锋利的刀锋般扫过周围的碑林时,才会泄露出一丝非人的冰冷与审视。
这就是陈厌目前的“团队”——一个胆子比兔子还小、抱着神秘包裹瑟瑟发抖的拖油瓶糖糖,一个来历不明、整天抱着“棺材/大刀”装深沉的闷葫芦阿葬,以及他自己,一个只信奉“死道友不死贫道”、必要时连队友都能当垫脚石的精明利己主义者陈厌。
“救…救救我…好疼啊…”
就在陈厌琢磨着手里这半块啃不动的馒头是不是该找块碑角磨成粉兑水喝时,一个嘶哑、扭曲、饱含痛苦的声音,突兀地从他们前方不远处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一块斜插在泥泞里的半截残碑。碑体布满裂痕,下半截深埋土中,上半截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断。此刻,那粗糙的断面上,竟然隐隐浮现出一张模糊扭曲的人脸轮廓,嘴巴的位置一张一合,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求救哀嚎。
“啊!”糖糖吓得低呼一声,猛地往陈厌身后缩去,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惊恐的泪水,怀里的包裹差点脱手。
阿葬兜帽下的视线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投向那块残碑,但身体依旧纹丝不动,连抱着“黑布条”的手指都没动一下,仿佛那凄厉的求救只是风声。
陈厌的反应截然不同。他眼睛猛地一亮,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块断碑周围的地面,又仔细看了看碑体本身,尤其是那张痛苦“人脸”下方隐约可见的、被雨水冲刷出的几道暗红色纹路。随即,他脸上那点因为馒头太硬而产生的不耐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市侩的精明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别嚎了,老兄,”陈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雨声和那断碑的哀嚎,语气里充满了“我懂你套路”的了然,“演技太浮夸了。‘好疼啊’?你一块石头疼个屁!不就是眼馋小爷手里的馒头,或者想骗个替死鬼帮你‘解脱’吗?省省吧,这招八百年前就过时了,骗骗新来的傻孢子还行。”他甚至还对着那断碑的方向,扬了扬手里啃剩的、硬邦邦的馒头残骸,动作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那断碑上的“人脸”似乎僵了一下,求救的哀嚎声也卡壳了半秒。但紧接着,更加凄厉、更加怨毒的嘶吼爆发出来:“不!是真的!救我!下面…下面有东西在咬我!好痛!帮帮我!只要…只要你碰一下石碑…”
“陈厌哥,它…它听起来真的好惨…”糖糖躲在陈厌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不断扭曲、似乎承受着极大痛苦的“人脸”,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忍和犹豫。她天性里的善良,在这残酷的死城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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