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到“姑娘”,袁世凯和袁克定的眼神都动了一下。
“那姑娘心善,见卑职狼狈,帮了一把。卑职只说是在中南海当差的,迷路受了伤。她就好心雇了辆车,把卑职送到后门。卑职真是……真是感激不尽!”
他说着,露出恰到好处的惭愧,“没想到惊动了三小姐,还惹得大总统和大公子挂心,卑职真是罪该万死!”
袁世凯半天没说话,堂里只有炭火噼啪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开口:“这么说,你是遭了劫,又被人救了?”
“是,是!千真万确!”林承启赶紧点头。
“那伙人,什么模样?问了些什么?”袁世凯追问。
“天黑,没看清脸……”林承启硬着头皮编,“问话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像是探听风声……”
袁世凯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像是能钻到人心里去。
林承启跪在地上,觉得膝盖发麻,冷汗慢慢渗出来。
终于,袁世凯摆了摆手:“起来吧。既然受了惊吓,又带了伤,先去领十块钱,找个大夫瞧瞧。差事的事,养好了再说。”
这话听着是体恤,实则意思是让他暂时靠边站,等着查证。
“谢大总统恩典!”林承启磕了个头,慢慢站起来,弯着腰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里衣都贴在了背上。他知道,这事儿还没完。袁世凯那关,只是勉强混过去一半。
风雪初歇,寺外积雪皑皑。
一个小沙弥尼怯生生地找到无尘,递上一张折叠的素笺,低声道:“师姐,寺外有位施主,让把这个交给你,说……说务必亲交。”
无尘展开素笺,上面只有一行冷峻的字迹:“酉时三刻,寺外胡同,车驾相候。事关静安师太及阖寺安危,望慎行之。”
落款处,空无一字,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势。
无尘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来了。
对方不仅找到了她,更精准地捏住了她的软肋——广济寺,尤其是待她如亲、如今却油尽灯枯的静安师太。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将素笺在掌心揉碎。
对方选择在寺外单独约见,而非直接闯入寺内,或许尚存一丝“顾忌”。
但这更意味着,这是一场针对她个人的、无法回避的谈判。
酉时三刻,无尘依言走出广济寺侧门。
胡同深处,果然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汽车,车窗覆着厚重的帘子。
她走近时,车门从内打开,一股暖气和淡淡的烟味扑面而来。
袁克定裹着貂皮领大衣,靠在座椅上,手指闲适地转着一块羊脂白玉。
他并未看无尘,而是望着窗外寺院的飞檐,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周小姐,或者说……无尘师傅?这广济寺倒是清静,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无尘站在车外风雪中,身形单薄却挺直。“大公子有何指教?”
她的声音冷静,听不出波澜。
袁克定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无尘的脸:“指教谈不上。只是提醒周小姐,静安师太年事已高,近来又神思倦怠,需要静养。寺里其他师傅,青灯古佛,日子清苦。若因一些不必要的……牵连,比如,不慎走水?或是招惹了哪路的强人,惊扰了佛门净地,那就真是罪过了。”
无尘心头猛地一沉,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他话语中的威胁赤裸裸地砸向无尘。
广济寺和静安师太,成了套在她脖颈上的枷锁。
无尘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面上依旧平静:“大公子想让我做什么?”
袁克定似乎很满意她的直接,从身旁的黑色皮包里取出一个账簿,慢条斯理地翻开一页,手指点着“澄心书局旧账”几个字,又特意在“梁任公拓片款——三百二十元”上敲了敲。
无尘垂下眼。她想起父亲当年是如何变卖家当,悄悄资助梁先生办报的。
父亲生前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梁先生办报开启民智,正缺经费,这点钱,就当老头子我给未来的民国捐个图书馆吧……”
如今袁克定竟想用这桩旧事做文章,不仅要挟她,更要打击那些支撑着民国希望的力量。
就在这时,郑毓秀在后殿那句低语又一次撞进她脑海里:“听闻东洋人正在谋划一份亡我国的密约,其关键必在总统府!”
这消息像团火,烧得她坐立难安。
眼下,混进中南海的机会就摆在面前,虽然是以这种被胁迫的方式。
袁克定将她细微的动摇尽收眼底,
“从今日起,你就是广济寺挂单的道姑‘无尘’。”
袁克定的声音不容置疑,“明日自有人送衣物来。你的差事,是进中南海,到寒云的书房伺候笔墨。他每日见了何人,谈了何事,写了什么,饮食起居……巨细无遗,每晚七点三刻,自有人前来收取。”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压迫感十足,“广济寺是安然无恙,还是突遭横祸,全系于你一人之身。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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