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行动效率极高。
米面粮油被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巷口空地,张大力则领着几个在巷里有威望的汉子,按各家各户的人头和实际情况,直接分发干粮。
从头到尾,顾家的人只负责搬运和记录,绝不插手分配,更不提一个钱字。
整个过程安静而有序,只有米袋落地的闷响和人们沉重的呼吸声。
刘大夫的诊治也很快有了结果。
狗子的母亲是积劳成疾的肺痨,加上风寒入体,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顾谦当即拍板,后续所有药费由顾家承担,并让王叔留下两名家丁,专门负责每日煎药送药。
当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时,顾长安走到了正指挥着众人搬运最后一批布匹的张大力身边。
“张大哥,”顾长安的声音很平静。
“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周怀安老不正经,但也曾不止一次在闲谈时,提起过一位名为于承龙的临安籍门生,言语间满是扼腕与敬佩,称其为百年不遇之骨鲠,万民敬仰之青天。
他前世的记忆里,也曾有一位同名的于成龙,是名垂青史的廉吏。
他没想到,这方天地也有同音之人。
“于承龙前辈,可曾在此地立有祠堂?”
张大力的动作猛地一僵,回头错愕地看着他。
“祠堂?呵……当年倒是有过。”
放下手里的东西,张大力用汗巾擦了把脸,声音沉了下来。
“于大人走后,村里的百姓凑了钱,就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给他老人家建了一座生祠。结果……祠堂盖起来不到三天,夜里就来了一群带着兵的官差,说是逾制,一晚上就给砸了个稀巴烂,连块完整的砖都没剩下。”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如今,大伙儿只敢把于大人的牌位,偷偷供在各家自己的祠堂角落里。逢年过节,多上一炷香,多敬一碗酒罢了。”
李若曦一直安静地站在顾长安身边,听着这一切。
她看到张大力提起祠堂二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又看到那光迅速被痛苦和愤恨浇灭。
她上前一步,柔声对张大力问道:“张大叔,巷子里可还有像狗子家这样,卧病在床,不便出门的人家?”
张大力从那段不甘的记忆中回过神,点了点头:“有,还有几户,病得比狗子娘还重,都在巷子最里头。”他说着,便主动引路。
“我带几位贵人过去。”
一行人跟在张大力身后,踩着泥泞的地面,向村子深处走去。
李若曦见顾长安问起于承龙是否有祠堂后便没了下文,于是好奇道:“先生,那位……于承龙大人,究竟是谁?”
顾长安还没回答,走在前面的张大力却先开了口。
“于大人,是我们这斥卤巷,也可以说是我们整个临安南城,出的唯一一个状元。”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若曦。
“于大人小时候,就住在那边,”他指了指巷子最深处一间早已坍塌的破屋,“跟狗子一样,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这个回答,让顾长安和李若曦都愣住了。
周怀安只说于承龙是临安人,却从未提过,他竟是出身于此等贫苦之地。
“那时候的日子,虽苦,但有盼头。”张大力的眸光悠远,脸上竟露出一丝追忆的笑容。
“于大人是读书的种子,咱们整个巷子的人,东家凑一文,西家凑半个饼,就这么把他供了出来。他争气啊,一路考到了京城,中了状元!”
张大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于大人高中状元,第一次衣锦还乡的时候,我们没一个人敢认他。”
“那可是状元啊,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大红官袍,前呼后拥的,跟天上的神仙一样。我们这些人,连他马前三丈都不敢靠近。”
“可他呢,下了马,把那些凑热闹的官差都赶到巷子口,自己一个人,踩着泥挨家挨户地看,谁家漏雨了,谁家没米了,他都记下来。”
“走的时候,还把朝廷赏的银子,全留下了。”
“我们都以为,这就顶天了。没想到,这还只是个开始。”
李若曦的眼中流露出不解:“那后来呢?”
“当时老天有眼,于大人被先皇赏识,留在京城做了大官!那几年,是我们这辈子过得最舒坦的日子。他在京城为咱们这些苦哈哈说话,减了盐税,开了漕运,让南边的货能运到北边去卖,大家手里都有钱了,狗子他爹,就是那时候读上的书。”
张大力的脸上洋溢着光彩。
“他不光在京城想着我们,外放当官的时候,更是神了!”
张大力越说越是激动。
“他去广南当知州,那地方的豪绅张家,霸占了上千亩的滩涂地,逼得渔民没法活。”
“状纸递了八年,没一个官敢接。于大人去了,不升堂,不审案,就天天搬个小马扎,坐在张家门口,跟来往的百姓拉家常,把张家几代人怎么发家的丑事,编成评书,让说书先生在茶馆里天天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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