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颤抖起初很微弱,像是远处闷雷滚过。
疲惫不堪、几乎麻木的残兵们起初并未在意,直到那震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伴随着隐约可闻的马蹄践踏大地的闷响。
秦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烟尘腾起的方向。
不是戎狄!
戎狄骑兵来得更快,更散乱!
这蹄声……是虞军制式战马的节奏!
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尚未在他心中完全升起,就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掐灭。
来的太快了。
方向太正了。
就像……早就等在这里一样。
烟尘渐近,数十骑虞军骑兵的身影浮现出来。
盔甲鲜明,刀枪闪亮,队伍整齐,与他们这群丢盔弃甲、伤痕累累的残兵形成刺眼的对比。
骑兵们脸上没有任何看到同胞的欣喜,只有冰冷的肃杀。
为首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勒住战马,冷漠的目光扫过秦山这群叫花子般的溃兵,嘴角扯起一丝冰冷。
他扬起手,身后骑兵瞬间散开,形成一个半圆,将他们这几十号残兵隐隐包围在内。
冰冷的铁器对准了曾经的同胞。
秦山的心,沉到了冰点以下。
他握紧了手中卷刃的战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队正的目光最终落在秦山破损的将领盔甲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判词:
“游击将军秦山,临阵脱逃,弃守烽火堡,暗通戎狄,证据确凿!”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秦山和每一个残兵的心口。
“奉上谕:叛国者,杀无赦!”
“杀”字出口,冰冷刺骨。
残兵们愣住了,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悲愤和怒吼。
“放屁!我们没有逃!”
“我们死守到最后!”
“是援军不来!是你们见死不救!”
“将军带我们杀出来的!凭什么说我们通敌!”
那队正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群垂死挣扎的蝼蚁。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杀。”
命令下达。
冰冷的骑兵们催动战马,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和马刀。
“结阵!防御!”
秦山目眦欲裂,嘶哑着喉咙大吼,试图组织起最后一点抵抗。
哪怕明知是螳臂当车。
残存的士兵们红着眼睛,靠着多年并肩作战的本能,勉强挤成一个简陋的圆阵,用破损的盾牌和身体互相依靠。
他们看着冲来的骑兵,看着那些曾经同样穿着虞军制式盔甲的同胞,眼中充满了愤怒、绝望还有巨大的荒谬感。
没有死在戎狄的刀下,却要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战马冲锋,铁蹄踏碎沙石。
长枪突刺,轻易洞穿了残兵们简陋的皮甲和血肉之躯。
马刀挥砍,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花。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疲惫、伤痛、绝望的残兵,如何抵挡得住养精蓄锐、装备精良的骑兵?
惨叫声、怒骂声、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瞬间响彻这片荒凉的戈壁。
秦山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挥舞着卷刃的战刀,拼命格挡、劈砍。
他每一次挥刀都势大力沉,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一名骑兵被他连人带马劈翻在地,另一名骑兵的长枪被他用刀格开,反手一刀削断了马腿。
“为什么?!!”
他一边厮杀,一边嘶吼,声音泣血,“我们是虞国军人!我们没有叛国!!”
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的刀枪和更加冰冷的沉默。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亲兵,肚子被长枪捅穿,却死死抱着枪杆,用尽最后力气将手里的短刀扎进了马腹。
战马哀鸣倒地,骑兵被甩落,立刻被旁边其他残兵乱刀砍死。
他看见一个瘸了腿的老兵,被战马撞飞,口吐鲜血,还在用嘶哑的声音喊着:“守堡……没有逃……”
他看见跟他从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同乡铁柱,那个憨厚的大个子,为了替他挡一刀,半个肩膀都被劈开。
倒下去时,眼睛还望着他,嘴里嘟囔着:“山子哥……跑……”
跑?
往哪里跑?
秦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捏碎。
无边的痛苦和愤怒淹没了他。
他不再嘶吼,只是沉默地、疯狂地挥刀,砍杀着每一个冲上来的骑兵。
鲜血溅满他的盔甲,他的脸,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十个?
十五个?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体力在飞速流逝。
周围的喊杀声和惨叫声渐渐稀疏下来。
最后,当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卷刃的战刀狠狠捅进一名试图从背后偷袭他的骑兵胸膛时,那骑兵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战场,突然安静了。
只剩下风呜呜吹过戈壁的声音,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遍地残缺不全的尸体。
秦山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数不清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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