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终于突破了议会和媒体的范畴,开始以一种更直接、更尖锐的方式,扑向王座本身。“专制君主”——这个在私下流传已久,却始终无人敢在公开场合轻易使用的词汇,如今被他的反对者们,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贴在了埃德尔一世的身上。
引爆这一切的,是一封公开信。
这封信由一位德高望重、年近八旬的法学泰斗,前宪法法院院长格奥尔基·波佩斯库教授执笔,并得到了超过一百位知名学者、作家、艺术家、前政府高官(包括几位已退休的将军)以及教会人士的联署。信件的标题直接而刺眼:《致埃德尔陛下:请停止走向专制的步伐》。
这封信没有在任何一家报纸上发表——或许是没有报社敢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刊登它——而是通过地下印刷和手抄本的形式,在布加勒斯特的知识分子圈子、大学校园乃至部分政府官员中秘密而迅速地流传开来,最终,一份副本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国王的办公桌上。
埃德尔一世是在一个深夜读到这封信的。王宫书房里灯火通明,只有他一个人。羊皮纸信笺上的字迹工整而有力,却带着一种沉痛的控诉。
“陛下,”信的开头还算克制,“我们,一群深深热爱罗马尼亚并对其命运忧心忡忡的公民,怀着无比的沉重与尊敬,致信于您。我们曾为您在战争中的英明领导而欢呼,为您带领国家走出经济危机的阴影而感佩。然而,您近期推行的、旨在将国家经济命脉彻底国有化的政策,以及您为实现此目标所展现出的不容置疑的意志和近乎独断专行的手段,让我们深感恐惧与不安。”
信件随后系统地驳斥了国王推行国有化的理由。它承认国家安全的重要性,但认为“将经济完全置于国家控制之下,并非保障安全的唯一途径,甚至可能因其固有的低效和僵化而削弱国家的长期实力”。它引用国内外历史案例,试图证明“经济自由与政治自由密不可分,对前者的扼杀,必然导致后者的死亡”。
接着,信件的笔锋变得异常犀利,直指核心:
“陛下,您是否意识到,您正在践踏的,不仅仅是几份产业合同或几位资本家的钱袋?您正在践踏的,是自我国独立以来,无数先辈浴血奋斗所奠定的宪政基石,是法律至高无上的权威,是议会作为民意代表机构的尊严,是私有财产权这一文明社会的根基!”
“您倚仗战争的威胁和紧急状态的名义,试图绕过正常的立法程序,强行推行您的意志。您掌控的媒体将反对者污名化为‘卖国贼’和‘蠹虫’,您的情报机构监视着持不同政见者的一举一动。陛下,这难道不是一个专制君主正在形成的标准轨迹吗?我们仿佛看到了路易十四‘朕即国家’的影子,看到了拿破仑三世政变的前奏,甚至……看到了那位流亡在厄尔巴岛上的科西嘉怪物最初攫取权力时的手段!”
“陛下!请醒醒吧!”信的结尾几乎是泣血的呐喊,“罗马尼亚需要的是一位遵守宪法、尊重法治的立宪君主,而不是一个乾纲独断、将个人意志凌驾于国家法律和人民福祉之上的专制者!您的功绩已经载入史册,切莫让‘专制’的污名,玷污了您一世英名,并将我们深爱的祖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们恳请您,收回成命,重新回到宪政与法治的轨道上来!”
埃德尔一世缓缓放下信纸。书房里寂静无声,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双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幽深冰冷的光。
这封公开信,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他权力合法性的核心。它不再纠缠于经济政策的利弊,而是直接质疑他作为国王的行为本质,将他与历史上那些声名狼藉的独裁者相提并论。这已经超出了政治斗争的范畴,这是一场针对他个人统治合法性的宣战。
几乎与此同时,街头运动也升级了。此前还主要是口号和标语的对峙,开始出现更激烈的行为。一群主要由大学生和年轻知识分子组成的抗议者,高举着抄录了公开信片段的纸板,聚集在王宫广场外的警戒线前,进行静默示威。他们不说话,不喊口号,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用谴责的目光凝视着森严的王宫大门。这种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压迫感。
而在大学校园里,支持国王的学生和反对国王的学生爆发了激烈的肢体冲突,桌椅被砸,玻璃破碎,多人受伤。警察介入后,逮捕了数十人,但这进一步激化了矛盾。
“专制君主埃德尔!”——这个口号开始出现在街头的涂鸦中,出现在偷偷散发的传单上。反对派的媒体虽然不敢直接重复这个词,但其社论和评论员文章的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这层含义。他们开始更多地谈论“权力的边界”、“法律的尊严”和“公民不服从的权利”。
甚至在国际上,也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英国《泰晤士报》在一篇关于东欧局势的评论中,不无担忧地提到:“罗马尼亚埃德尔一世国王推行的激进国有化政策,以及其在国内引发的巨大争议和压制异见的迹象,令人不禁怀疑这个巴尔干国家是否正在偏离民主宪政的轨道,滑向某种形式的国家资本主义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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