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元狩六年七月廿六日的午后。天气依旧炎热,孔府的书斋里,孔安国和贡辅相伴训诂,享受着他们最后的宾主时光。
我和孔卬静静在旁见证着这一切——平淡却又弥足珍贵。在天下读书人看来最神圣的孔府、血脉最尊贵的夫子后人,其实也是普通人,也会生老病死,也有喜怒哀乐,也会因为利害关系退缩畏惧,也会因道德负担而自责遗憾。
酉时末,天光将尽。《三坟》中的某段话仍因一个已经看不清楚、也猜不透的“蝌蚪文”含混不清。
我伸头看了一下孔延年抄在布帛上的竹简原文:归()定位,阴阳有体。那个不明确的字只依稀可见上、左、右边都是蝌蚪样的两个“屮”字。
其实这个字我在帮李敢翻译“篆体密文”的军情时经常看到,大概率是大篆“藏字”,于是我大胆表达了自己的见解。
当我说出答案,孔安国思量片刻,喜道:“‘归藏定位,万物有体’,妙极!那正是万物归于寂灭、复归本原之意!”他又思量片刻,对贡辅道,“这正是我的‘西狩获麟’啊!”
贡辅听后思量一下,也无奈的笑了笑。
为了不让气氛过于悲伤,贡辅道:“李司马,你为何能猜中这个缺失的大篆是个‘藏’字?”
我当然不能说这是李家军传递军情的“篆体密文”常用字,于是半真半假的说道:“我启蒙的时候读过李家在先秦时留下的竹简兵书,这个‘藏’字出现过数次,所以字型很熟。”
听了我的话,孔安国笑道:“果然天下文脉本是一家!我们儒家的祖典居然是兵家教我们认得的!”他认真看了我一会儿道,“我想起来了,你应该就是葛履所说的‘稷下故人李乙的义子’吧?”
我笑着点点头道:“正是!”
“那我就对上号了!”孔安国道,“我还在启蒙时见过的那个在稷下学习的北境军医应该就是你义父了!他当时配合我爹译出好几句《八索》、《九丘》里的句子!”孔安国补充道,“我爹说非常遗憾你义父要去边军效力,如果他能长期待在曲阜与我们孔家的学者配合,《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这四本‘鲁壁藏书’里最难训诂的古迹,也许就都可以完整的重新现世了!”
其实孔安国说的这些我完全不知道,但是我能理解义父为什么能帮助前代“奉祀君”孔忠翻译《八索》、《九丘》,因为这些“鲁壁藏书”的文字和“篆体密文”就是一脉相承的。于是我很礼貌的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义父的出身就决定了他必须效力行伍。”
“是啊!”孔安国道,“如果我没记错,按照葛谦先生说的,李司马应该还有个身份。”见我没听明白,他补充道,“我与汲都尉其实一直私下有书信往来的。你应该就是他去年收的关门弟子兼传人吧?”
我笑了笑,点头道:“侥幸得很,都是师父偏爱,其实我的资智、悟性比师兄们差远了。”
孔安国咳嗽了几下,喝了一口茶道:“你的《孔子问礼》,汲都尉寄给我读过。”
我听后尴尬的笑了笑——因为那篇文章中没给孔安国家老祖宗孔夫子安排什么讨喜的人设。
孔安国咳了几下,服下一颗药丸又道:“你场景还原得非常真实!尤其是那一句‘子贡前谢吏,私一错以遗之’。”他笑着看着贡辅道,“我读到这句话,眼前仿佛看见的就是贡辅老叔。”
此言一出,我和贡辅都笑了。
在相对轻松的氛围中,孔卬为我和贡辅、孔安国准备了简单而隆重的真正孔府家宴。
席毕,贡辅颇有些不舍的看着孔安国道:“家主,你还有什么要让老头子我去办的事情吗?”
孔安国笑道:“没有了,和李司马、王大人他们合作好即可。”他想了一刻,看了看贡辅,又看了看我,道,“方便的话帮我说服李司马在孔府盘桓几日吧,他不是要在这里等葛谦先生吗?就顺便住在府上帮我一起训诂一下《三坟》、《五典》如何?”
孔安国虽然是对贡辅说的话,目光却是看向我。
对于这位将死大儒的抬爱,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约定今晚先回客栈收拾东西并和郦东泉商量好,明天午后送郦东泉去长安后就搬来孔府小住。
贡辅也向我表示:等葛谦到了他第一时间到孔府来接我去和葛谦见面。
达成一致后,贡辅领着我离开孔府返回客栈。
一路上,贡辅多次请我这几天尽量让孔安国心情愉快一点,他告诉我:大夫本来说孔安国肺经和心包经严重受伤,不过只要认真调理、饮食规律还是可以扭转、不会影响寿元的。然而徐偃的事情发生后,孔安国非常自责,又造成了肝气郁积,现下的情形确实不太乐观。但是他始终觉得如果能让孔安国心情愉快解除肝气的郁结,也许孔安国还不至于英年早逝。
我们回到客栈时郦东泉已经把开展西域贸易的商业计划初步弄好了第一稿。他建议立即再去定陶采购一批奴仆,择其中优秀者和之前的八十多奴仆一起进行三个月的教化培养,预计年底进行准备,等明年开春就携一百人左右的商队带着货去陇西准备视情况从狄道或者张掖出“羌线”往西域进行贸易。具体的成本核算、出货周期等情况要等与王赟碰过后再行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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