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台灯在旧木桌上投下光圈,少年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按住书页。窗外是连绵的冷雨,漏风的窗户呜呜作响,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正沿着《史记》的字句攀爬,翻越千年的烽烟与城郭。桌角堆着半箱橘子,是周末帮果农摘果换来的学费,果皮上的水珠渗进纸箱,在扉页晕开浅黄的圆斑。
他想起今早邻居婶子的话:读这些有啥用?不如跟你哥去工地搬砖。当时他攥紧了书包带没作声,此刻却在泛黄的书页间找到了答案。当指尖划过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突然觉得陋室里的寒风都带着暖意。掉漆的台灯下,厚厚的典籍堆成阶梯,每一级都通往更辽阔的世界——那里有诸子百家的星斗,有大唐的月光,有康桥的柔波,更有他从未见过的实验室与星空。
雨停了,他合上书,发现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楼下传来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他摸出课本里夹着的皱巴巴纸条,那是去年考上大学的堂姐留给他的:书里藏着翅膀,总有一天能带我们飞过山去。此刻,第一缕晨曦正穿过窗棂,照在他沾满墨渍的指缝间,也照亮了作业本上刚写下的句子:今日埋首故纸,明朝振翅青云。我的登山杖是书页叠成的,登山鞋沾满墨香。那些泛黄的古籍、崭新的游记,在我出发前就已铺成通向云端的路。每座山在书里都有前世今生:泰山的封禅碑刻在《史记》里发烫,黄山的奇松怪石从徐霞客的游记中抽出嫩芽,而秦岭的云海早在《山海经》里翻涌了千年。
我带着郦道元的《水经注》丈量三峡的险滩,用徐霞客的《江右游日记》辨认庐山的云雾。书里的文字在脚下变成具象的石阶,王维的空山新雨后是青城山顶的湿度,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是壶口瀑布溅在衣襟上的冰凉。有时在深夜的山神庙借宿,就着松明火把读一段《楚辞》,恍惚间山鬼从竹影里走来,与书中的香草美人重叠。
最难忘在珠峰大本营,氧气稀薄处翻开《人类群星闪耀时》,茨威格笔下的探险家与眼前的雪山突然共振。那些在书房里读过的险峻、壮丽、孤独,此刻都化作掌心的薄茧、晒黑的脖颈和跳动的脉搏。原来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过是让书中的山河在脚下苏醒,让脚下的足迹成为书的注脚。当我站在曾只在地图上抚摸过的峰顶,风里都是油墨与松针混合的清香,这才懂得:真正的攀登,从来都是心灵与天地的对话。晨光微熹时,阿明已踏上后山小径。他总带着本书,爬到半山腰的老槐树下便坐下读。山风拂过书页,惊起几只山雀,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最初只是为了逃避家中的窘迫——父亲卧病在床,母亲打零工的钱刚够买药。他在书页间寻找喘息,在山路间发泄烦闷。爬到山顶时,汗水浸透衣衫,却觉得胸腔里郁气消散不少。
他读史铁生,在轮椅上的生命里看见坚韧;读《本草纲目》,在草木枯荣中悟出生机。有次在山涧发现一株罕见的草药,正是书里见过的治咳良方,采回去给父亲煎服,竟真见了效。
山顶的风渐渐吹散了他眉宇间的愁云。他开始在读书时做笔记,下山后对照着修理家里吱呀作响的旧家具,给母亲的小摊设计价目牌。有登山客见他常抱着书,好奇搭话,竟是邻市中学的老师,后来推荐他去夜校代课。
命运的齿轮在晨露与墨香中缓缓转动。他用代课的钱给父亲买了新轮椅,把旧书整理成二手书摊,周末在山脚摆摊时,常有爬山的人停下来和他讨论文学。有个出版社编辑看中他读书笔记里的灵气,邀他写稿。
三年后的春天,阿明站在新落成的书房里,窗外就是那座爬了无数次的山。父亲在花园侍弄草药,母亲在厨房哼着小曲。书架上摆着他出版的第一本书,扉页写着:“每一步山路,都是向上的字;每一页书,都是脚下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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