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温婉,是在一个潮湿闷热的午后。
刚被公司调到这座沿海城市,我拖着两个行李箱站在一栋爬满常春藤的老洋房前,按响了门铃。汗水顺着我的后背滑下,衬衫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般黏腻,空气中弥漫着海风带来的咸腥和远处栀子花的甜香。
来了。
门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女声,像是夏夜流过鹅卵石的溪水。那声音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家门前的小溪,清澈又带着几分凉意。门开了,我抬头,然后怔在了原地。
她比我想象中年轻许多。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一袭淡青色旗袍裹着纤细的身材,衣料上隐约可见细小的竹叶暗纹,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脸上几乎没有化妆,只有唇上一点淡淡的珊瑚色。最吸引我的是她的眼睛——像是含着整个江南的烟雨,温柔又疏离。那双眼睛让我想起雨天玻璃窗上的水珠,清澈却看不透。
许先生?我是温婉,这栋房子的房东。她微微侧身,请进吧。她的普通话很标准,但尾音带着一丝吴语的柔软。
我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您好,叫我许忆就好。我注意到她说话时嘴角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跟着她穿过门厅,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房子比外观看起来要大,装修风格是中西合璧的老派优雅。客厅里摆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琴盖上纤尘不染,旁边是整面墙的书架,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斑驳地洒在地板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和现磨咖啡的味道,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木质气息。
你的房间在二楼,朝南,带独立卫浴。她说话时没有看我,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厨房和客厅是共用的,我平时不怎么用,你可以随意。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栋老房子的宁静。
上楼时,我注意到她扶栏杆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却不显嶙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没有涂任何颜色。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痕迹,像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她的手腕很细,青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房间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好。约二十平米,一张单人床,书桌,衣柜,还有一个小阳台。家具都是实木的,虽然有些年头,但保养得很好。床头柜上放着一盏黄铜台灯,灯罩是手工刺绣的,图案是几枝含苞待放的梅花。窗外能看到院子里一棵高大的玉兰树,枝叶间已经结了几个青色的花苞。
还满意吗?她终于看向我,眼睛在阴影处呈现出更深的褐色。
很好,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我诚实地回答,把行李箱靠墙放好,租金真的只要两千五?在这个地段,这样的房子至少要四五千。
她嘴角微微上扬,那个小梨涡又出现了:老房子,不值什么钱。我只租给靠谱的租客,中介说你是程序员?她说话时习惯性地用右手食指轻轻敲击左手手腕,像是在数着什么看不见的节拍。
对,在星辰科技做后端开发。我注意到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片雨中的竹林,落款处盖着字印章。
那很好。她点点头,一缕碎发从她耳后滑落,她随手将它别回去,我不喜欢太吵闹的租客。你可以随时搬进来,押一付三,合同在楼下。她的目光扫过我的行李箱,在看到那个贴着标签的纸箱时,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
下楼签合同时,我注意到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银质相框,背面朝上。旁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红茶,茶杯边缘有个淡淡的口红印,和一本翻开的《荒原》,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枫叶书签。
你也喜欢艾略特?我指了指那本书,想起大学时文学课上教授讲解这首诗时的情景。
她似乎有些惊讶我会认出这本诗集,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大学时喜欢,最近又翻出来看看。她的目光飘向那个倒扣的相框,又迅速移开,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
在死地上养育出丁香,我自然而然地接上下一句,搅混了记忆与欲望。
她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没想到程序员也读诗。
代码和诗歌都是排列组合的艺术。我笑着说,注意到她眼角有几道细小的纹路,那是经常微笑的人才会有的痕迹,但她现在的表情却像是很久没有真正笑过了。
合同签得很顺利。她递给我钥匙时,我们的手指短暂相触,她的指尖微凉,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玉石。钥匙上挂着一个褪色的红色中国结,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我住三楼,没什么事的话不会打扰你。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但我听出了一丝划清界限的意味。她转身时,旗袍下摆轻轻摆动,露出纤细的脚踝和一双米色的平底布鞋。
搬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决定煮一锅红烧肉庆祝乔迁之喜。当香气弥漫整个厨房时,我听到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转身看去,温婉站在那儿,有些尴尬地拢了拢头发。她已经换了一身棉麻的家居服,头发放了下来,垂到腰间,发梢还有些潮湿,像是刚洗过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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