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记不清她的名字…只记得似乎姓柳?
难道…难道眼前这个抱着婴儿、抖如筛糠的年轻妇人,就是那个被他遗忘在苦水驿风尘里的柳氏?!
难道…那个在她怀中微弱啼哭、脆弱得如同新剥鸡蛋的婴儿…流淌着他的…血脉?!
“轰隆——!”
这个念头,比九天神雷直劈天灵盖更恐怖!瞬间将陆沉劈得魂飞魄散,三魂七魄仿佛都炸成了齑粉!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猛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粗糙冰冷的土墙上,“嘭”的一声闷响,震得墙皮簌簌剥落,尘土弥漫。
他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死死地、近乎贪婪又带着无穷恐惧地盯着妇人怀中那个被灰蓝色旧布包裹的小小襁褓。婴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弥漫的杀意再次惊扰,小嘴一瘪,又发出一阵微弱而断续的啼哭,那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初生生命对危险最本能的恐惧。
这哭声,此刻听在陆沉耳中,却如同万千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脑子,刺穿他的耳膜,变成这世间最尖锐、最恶毒的讽刺和最沉重的控诉!
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幽冥的边缘找到了女儿,女儿却已化身复仇的厉鬼,踏上了无法回头的血路!
他以为自己是天地间最孤绝的存在,背负着对亡妻和亡女永恒无法赎清的罪孽与愧疚,踽踽独行于炼狱般的戈壁。却原来…命运跟他开了个如此残酷的玩笑!在这被世界遗忘的戈壁角落,在这破败得如同坟茔的苦水驿里,他竟然…竟然在完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留下了一个活生生的“家”?!留下了一个无辜的、需要庇护的生命?!
“不…不可能…不是的…” 陆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被砂石磨砺过一般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度的恐慌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徒劳的否认。
他猛地扭过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地上疤脸刘那具扭曲僵硬的尸体上——这个人是他的血仇!是他女儿幽冥之路的第一个祭品!可他…竟然也是这个柳氏的丈夫?!是这个啼哭婴儿的父亲?!
朵儿找到了这里!她是为了杀疤脸刘而来!为了复仇!可就在这复仇之地,她却撞破了这个“家”?撞见了…她父亲可能存在的另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可能取代了她位置的…弟弟或者妹妹?!
疤脸刘临死前那怨毒到极致的诅咒——“她恨你…另有了家…”——如同无数只无形的、冰冷滑腻的毒虫,顺着他的耳朵疯狂地钻进他的大脑,啃噬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在脑海中疯狂回荡、放大、扭曲!
朵儿看到了!她一定亲眼看到了!看到了这个抱着婴儿的柳氏!看到了这个小小的生命!她那双被幽冥之力彻底侵蚀、如同凝固墨玉般冰冷死寂的眼睛里,在那一刻,究竟映照出了怎样的景象?是仇人的妻儿?还是…她父亲背叛了她和她娘亲的铁证?!是另一个取代了她和她娘亲位置的、“完整”的“家”?!
巨大的痛苦和足以撕裂灵魂的混乱,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瞬间冲垮了陆沉仅存的理智堤坝!背叛?他背叛了用生命守护云朵的林晚?他背叛了尸骨无存、化作幽冥的女儿?在那绝望的深渊里,一次无意识的、被酒精和痛苦彻底淹没的沉沦…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竟成了将女儿彻底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罪魁祸首?!成了女儿眼中不可饶恕、必须以血来洗刷的背叛?!
他无法想象!无法想象当云朵那双空洞、死寂、燃烧着幽冥鬼火的眼睛,落在柳氏那充满恐惧的脸上,落在那襁褓中无知无觉的婴儿身上时,会是怎样一种毁天灭地的感受!那被幽冥死气和滔天恨意强行压制在冰冷外壳下的、属于“陆云朵”的、属于他女儿的情感——对父亲的孺慕、对娘亲的思念、对温暖和安全的渴望——是否在那一瞬间,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骤然喷发?那焚尽一切的恨意,那足以撕裂苍穹的愤怒,是否有一部分…不,是极其汹涌的一部分…是指向了他这个“另有了家”的、背叛的父亲?!
怪不得!怪不得疤脸刘的死状会如此痛苦狰狞!除了朵儿复仇时那残酷激烈的手段之外,难道还夹杂着她在突然看到这个所谓的“家”,以及感受到这份深入骨髓的背叛时,所爆发出来的、无法用言语形容、也无法得到宣泄的狂暴愤怒吗?!也难怪她会留下那道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一般的意念烙印——“娘亲的血…未冷…仇…未偿…”!这其中的仇恨,难道仅仅只是针对“血手人屠”一个人吗?难道就不包括他这个背叛了娘亲、另组(哪怕是无心)家庭的父亲吗?!
“呃啊——!”陆沉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起来。他的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的金星在他的视野里疯狂地炸裂开来,然后又迅速湮灭。土屋那低矮的房顶、斑驳的墙壁、摇曳的油灯光晕,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扭曲了一般,在他的眼中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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