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驿那间土屋,像一块刚从冻土里刨出的、裹挟着千年寒气的墓碑,轰然砸下,将陆沉残存的那点名为“希望”的微光彻底碾碎、掩埋。
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凝结在每一粒尘土、每一缕干草、甚至柳氏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每一条皱纹里。婴儿细若游丝的啼哭,不再是生命的宣告,而是对他灵魂最尖利的控诉,一声声,刺穿他早已千疮百孔的意志。
疤脸刘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他的脑海,伴随着那沙哑断续的诅咒:“…孽种…不得好死…你…你们…都…偿命…” 最致命的是那双印在泥地上的小小脚印——沾着暗红色、仿佛浸透鲜血的沙粒,清晰得如同地狱的邀请函。它们无声地指向一个陆沉拼命想否认、却无法逃避的、冰冷刺骨的真相。
背叛?
在那被无边绝望和劣质烧刀子彻底麻痹的深渊里,一次肉体与灵魂分离般的沉沦,一次试图用肉体的短暂灼热对抗灵魂永恒冰封的愚蠢尝试,竟在五年后的今天,结出了如此剧毒、如此苦涩、甚至带着新鲜血腥气的果实?而这颗恶果,竟成了点燃女儿云朵体内那恐怖幽冥怒火、可能将她彻底焚烧殆尽、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致命引信?
陆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沉重。他不敢再看柳氏那双眼睛——那里面交织着濒死的恐惧、刻骨的恨意,以及一种令他肝胆俱裂的、无声的质问:“这就是你?这就是那个‘英雄’?”
婴儿的哭声,此刻在他耳中已不再是单纯的啼哭,而是命运对他最恶毒的嘲讽,是“背叛”二字的具象化哀鸣。他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像一头被围猎至绝境的野兽,猛地撞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间象征着耻辱与毁灭的土屋,冲出了弥漫着绝望气息的苦水驿。
戈壁的风沙一如既往地狂暴,裹挟着砂砾抽打在他脸上、身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然而,这曾经能让他保持清醒、磨砺意志的风,此刻却再也无法吹散他灵魂深处那彻骨的冰寒与足以吞噬一切的混乱风暴。寒风灌进他破碎的衣袍,却只让他感到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冷。他该去哪里?前路茫茫,如同这无边无际的沙海。
继续追寻那踏着死亡足迹的云朵?
追上她,用他这具残破的身躯和同样残破的言语,去告诉她什么?告诉她苦水驿的一切都是个荒谬绝伦的误会?告诉她那个在柳氏怀中啼哭、命悬一线的婴儿,可能与他有关,也可能……只是命运开的一个更恶毒的玩笑?
告诉她,在失去林晚、失去她之后的那段行尸走肉般的岁月里,在那灵魂彻底破碎、被酒精和绝望彻底淹没的深渊中,那一次无意识的沉沦,并非源于对她们母女的背弃,而是源于对自身存在的彻底否定和毁灭的冲动?告诉她,他从未想过,也不可能想过用另一个生命来“取代”她们在他心中那无可替代、早已刻入灵魂的位置?
朵儿……她会信吗?
陆沉眼前浮现出女儿最后回眸时的眼神。那双曾经清澈灵动、映照着戈壁星空的墨玉般的眸子,如今已凝固如万年玄冰,深邃、死寂,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那里面,还能映照出一个活人苍白无力的解释吗?还是说,在她心中,她早已是幽冥路上徘徊的孤魂野鬼?一个被亲生父亲亲手推向深渊、用另一个“家”和另一个孩子彻底取代了位置的……弃儿?这个念头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陆沉的心窝,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迷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存的理智。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黏稠的、充满荆棘的泥沼中跋涉。然而,残破身体发出的警报却尖锐得不容忽视。手臂上,被那诡异暗红沙地生物留下的伤口,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灼热。
毒素如同狡猾的毒蛇,沿着血脉蜿蜒向上,每一次心跳都泵送着更强烈的麻痹感和钻心的刺痛。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妖异的青紫色,微微肿胀,边缘有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黑线在缓慢扩散。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和沉重的脚步,丝丝缕缕地被那毒素抽离。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火燎原,在绝望的灰烬中顽强地燃烧。但这火焰,更多是被内心深处那份无法割舍、无法放下的恐惧与责任所点燃。恐惧云朵在幽冥之力的侵蚀下彻底迷失,恐惧她犯下更多无可挽回的杀孽,恐惧她最终将复仇的矛头指向那个无辜的婴儿、指向他、甚至指向她自己……
那份沉甸甸的父性,那份未能守护好林晚的悔恨,此刻化作最沉重的枷锁,却也成了支撑他这具残躯继续前行的唯一支柱。他像一个被神明遗弃、却又背负着神明诅咒的苦行僧,带着满身的罪孽与伤痛,带着灵魂深处永不熄灭的微光,再次循着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冰冷死寂的气息,跌跌撞撞地前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