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爷那块沉甸甸的招牌,悬挂起来个把月,新的麻烦便如同夏日雨后的泥鳅,冷不丁又从意想不到的泥淖里钻了出来。
这次,来的不是官府里的豺狼,而是被断了财路的同行,眼神里冒着同归于尽的火星。
县城里原本有两家卖柴火的铺子,一家姓赵,一家姓钱,都是几十年的老字号。自打蜂窝煤在铁匠铺和王公小巷里传开,他们的生意便一落千丈,眼见着快要揭不开锅。两家掌柜在酒馆里借酒浇愁,越说越气,最后一拍桌子:不能让这外来的黑疙瘩断了咱们的根!明的竞争不过,就来阴的!
那天晌午,日头正毒,东队的人马照例在官道旁的茶摊歇脚,喝水擦汗。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一个麻子脸,一个刀疤脸,大剌剌地堵在了茶摊入口。
“就是他们!卖毒煤的!”麻子脸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扯着嗓子大喊,“我老爹前儿个图便宜,烧了你们这破煤,咳了三天三夜,差点没背过气去!你们说,怎么办?”
疤脸汉子立刻帮腔,唾沫星子横飞:“对!什么狗屁蜂窝煤,烟大得能呛死人!根本不是啥正经东西,就是糊弄人的毒炭!”
茶摊里原本稀稀拉拉的几个行商和脚夫,闻言纷纷侧目,交头接耳,怀疑的目光在煤车和东队众人身上扫来扫去。
李大嘴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迅速堆起笑容,几步上前,拱手道:“两位好汉,有话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个屁!”麻子脸根本不听,一把揪住李大嘴的衣领,恶狠狠道,“赔钱!医药费、误工费,少了十两银子,老子今天就把你这车煤全砸了当柴烧!”
眼看对方就要动手,周大福赶紧上前,用力分开两人,沉声道:“好汉,光天化日,有理说理,动手可解决不了问题!”
“说理?跟你们这些卖毒煤的有什么理好讲!”疤脸指着煤车,声音更大,“这东西就是害人!大家伙儿都别买!”
李大嘴脑子飞快转动,知道硬碰不行,必须拆穿他们。他整了整被扯歪的衣领,声音反而提高了些,对着围观的人群道:“两位口口声声说我们煤有毒,害了令尊。我们新家峁商行做事光明磊落,若真是我们的煤有问题,我们认赔认罚,绝不含糊!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盯住麻子脸:“空口无凭,咱们得先验验,令尊烧的,到底是不是我们新家峁的蜂窝煤!”
“怎么?还想抵赖不成?”麻子脸眼神闪烁了一下。
“不是抵赖。”李大嘴从车上随手拿起一块煤,高举起来,“各位乡亲请看,也请这两位好汉看清楚!我们新家峁出的每一块蜂窝煤,为了防伪,都在底下用模子压了一个小小的‘新’字印记。你们既然说是烧了我们的煤出事,那好,请把烧剩的煤块,或者哪怕煤渣拿来,只要底下有这个‘新’字,我李大嘴当场十倍赔偿!绝无二话!”
麻子和疤脸对视一眼,明显没料到这一招,脸上掠过一丝慌乱。麻子强自镇定:“煤……早烧完了!谁家还留那黑灰?”
“烧完了,煤渣总有吧?”李大嘴步步紧逼,“咱们的蜂窝煤是七分煤三分黄土,烧完的煤渣,因为掺了土,是红黑相间,捏起来有点发酥。若是纯煤块烧的渣,那是灰白色,质地也不一样。两位,不妨把煤渣拿来,咱们当场验看?若是我们的,特征一眼便知!”
两人彻底语塞,支吾着说不出话。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对啊,拿证据出来看看!”
“空口白牙就说人家煤有毒,不太地道吧?”
“我看啊,八成是看人家生意好,眼红了来讹钱!”
麻子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看就要下不来台,忽然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小布袋,往地上一倒——果然是一小堆煤渣。他梗着脖子道:“这……这就是烧你们煤剩下的渣!你还有何话说?”
李大嘴不慌不忙,蹲下身,捡起几块煤渣,放在掌心,又捏碎一点,展示给众人:“各位上眼,这煤渣颜色灰白,质地坚硬,分明是纯煤燃烧所致,一点黄土的痕迹都没有。”他又快步从车上取来一块完好蜂窝煤,用力在地上磕破,露出里面黑黄分明的断面,“大家再看我们的煤,黑的是煤,黄的是土,混合均匀。烧完的渣,绝不是他这样的!”
事实摆在眼前,人群中的质疑声更大了,甚至有人发出嘘声。疤脸恼羞成怒,再也按捺不住,飞起一脚,“哐当”一声将旁边一辆煤车踹翻,乌黑的煤块哗啦啦滚了一地。年轻的护卫队长郑小虎血气上涌,握紧拳头就要冲上去,被周大福和另一个队员死死拽住。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在旁边默默抽烟袋的茶摊老汉,磕了磕烟灰,慢悠悠地开口了:“两位后生,老汉我在这官道边摆茶摊十几年,见过的人多了。新家峁这煤,我自个儿也烧了两个来月,煮水炖茶,咋没见把我呛着?不光没事,还比柴火省事、耐烧,替我省了不少挑柴的铜板。你们若是口渴了,来喝茶,老汉欢迎。若是存心来找茬闹事,搅了我的生意,坏了人家名声……我这把老骨头,少不得也要去县衙门口敲敲鼓,请青天大老爷评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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