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废弃的篾片堆得越来越高,像一座座无声嘲讽她无能的小山。挫败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夜深人静时,她看着自己依旧红肿未消、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指,再抬头望向墙上那幅光华流转的《空山新雨·新生》,一种深切的恐慌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福伯的“魂”,是如此浩瀚深邃,她真的能接得住吗?她会不会终究只是那个笨拙的、靠透支生命才侥幸完成一次“神迹”的学徒?
“骨要硬……魂要定……”她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六个字,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硬,是面对失败不退缩;定,是心无旁骛,专注当下。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像福伯笔记里说的,“观竹如观人,察其纹理,感其韧性”。她长时间地观察一根竹子从破竹、分片、刮青到成篾的每一步变化,感受篾片在手中弯曲、拉伸、摩擦时传递的细微力道和声音。她尝试在编织时完全放空对“结果”的执念,只专注于指尖与篾丝最直接的触感交流,让心意随着篾丝的走向自然流动。
过程痛苦而缓慢,仿佛在黑暗中摸索一堵看不见的墙。但渐渐地,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她刮出的篾片,厚薄均匀度在提升;她编织时的气息,不再那么容易被打断;偶尔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能感觉到篾丝似乎“听”懂了她的心意,在指尖下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和谐韵律。虽然距离福伯的境界依旧遥不可及,但她开始触摸到“以意驭手”的门槛边缘——那不是技巧的熟练,而是一种心、手、物三者之间建立的、难以言喻的默契通道。
就在小玲于传承的荆棘路上艰难跋涉时,陈子轩也在经历着他承诺后的第一次严峻考验。
宏远资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陈子轩彻底推翻原有的“轻奢快消”战略,转而投入巨资成立非营利性“福伯基金”并支持一个“前景不明”的传统工坊重建,在董事会和部分高层中引发了强烈的质疑和反弹。
“陈总!我们理解你对传统文化的敬意,但宏远是投资公司,不是慈善机构!这个基金每年的固定投入加上新工坊的建设费用,回报周期长得看不到头!那个竹编工坊,靠卖几件天价艺术品,能撑得起这么大摊子?”一位资深董事在视频会议上毫不客气地质问,屏幕上他紧锁的眉头透露出强烈的不满。
“子轩,你父亲创立宏远的理念是‘效率与规模’,你现在做的,完全背道而驰!那个小工坊,值得你押上这么多资源和公司声誉吗?桥本宗一郎的赞誉只是一时,市场是现实的!”另一位与陈家关系密切的元老语重心长,却也带着明显的忧虑。
陈子轩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对着屏幕上几张或质疑或担忧的脸。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的神经。他想起父亲教诲的“商场如战场,胜败系于决断”,更想起福伯灵堂的肃穆、小玲那双伤痕累累却无比坚定的眼睛,以及桥本宗一郎那句振聋发聩的“舍本逐末”。
他没有退缩。他调出了桥本宗一郎正式收藏《空山新雨·新生》后,在欧洲一个顶级私密收藏家沙龙展示时的反馈报告,上面记录着数位国际顶级藏家近乎狂热的兴趣和后续询价——那价格远超宏远之前对单件竹编艺术品的估值上限。他展示了国际顶尖设计杂志《Wallpaper*》主动联系,希望为“卧牛坪竹韵”做专题报道的邮件。他更详细阐述了“福伯基金”的深层逻辑:
“诸位,我们投资的不是一家工坊,而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具有深厚文化积淀和顶尖艺术价值的文化IP!”陈子轩的声音冷静而充满力量,与之前那个只谈效率和规模的陈少判若两人,“‘卧牛坪竹韵’的核心价值,就在于其不可复制的‘魂’——福伯的技艺境界,小玲的传承潜力,以及整个工坊匠人群体的精神!这种‘魂’,是稀缺性、艺术性和文化价值的终极保障!桥本的背书只是开始,国际顶级圈层的认可已经证明了其巨大的升值潜力和品牌溢价空间!”
他指着新工坊的设计图:“我们支持他们建立‘创新工坊’,不是要改变他们的核心,而是为他们提供最好的创作环境,帮助他们将这种‘魂’更稳定、更持续地转化为顶级艺术品!‘福伯基金’确保传承不断代,就是确保这个IP的源头活水永不枯竭!这看似是长期投入,实则是为宏远锁定了一个未来在高端文化消费和艺术投资领域不可替代的稀缺资源!其带来的品牌美誉度、顶级圈层资源链接以及长远的经济回报,将远超我们现在的投入!”
他环视屏幕上的董事们,眼神锐利而自信:“父亲教导我效率与规模,但更教导我‘价值投资’的真谛。卧牛坪竹韵的‘魂’,就是当下文化消费升级中最具投资价值的核心资产!请诸位给我,也给这份传承一个证明的时间!”
这番有理有据、格局宏大的论述,结合实实在在的国际高端市场反馈,暂时压下了董事会的质疑浪潮。陈子轩赢得了宝贵的缓冲期,但他深知,真正的考验,在于卧牛坪能否持续拿出证明其“核心价值”的作品,在于小玲能否真正成长为担得起“福伯传人”名号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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