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正堂,烛火通明。
裴琉璃端坐主位,看着堂下跪得笔直的少年。三日不见,裴承志脸上的瘀青转为深黄,眼底布满血丝,但背脊挺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都退下。”裴琉璃的声音平静无波。
侍立的周安、春桃等人无声退去,合上厅门。
堂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裴承志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母亲,儿子……给家门蒙羞了。”
“抬起头来。”裴琉璃说。
裴承志抬起脸,咬肌绷紧,眼中是烧灼的不甘与屈辱。
裴琉璃看了他片刻,忽然问:“那纸团上的字迹,与你平日功课,有几分相似?”
裴承志一愣,如实答:“六七分。但细看笔画转折处的力道,绝非儿子所写。儿子写字时惯用腕力,那人模仿了形,却仿不出筋骨。”
“你当时指出孙助教曾在案前停留,监丞可曾细问?”
“未曾。他直接命人搜检,又从书篮和座垫中‘找出’另外两个纸团。”
裴琉璃端起茶盏,用杯盖缓缓拨弄浮叶:“纸团材质呢?”
“颜色泛黄,质地粗糙,非国子监供应的宣纸。儿子当时便说可查验,监丞置若罔闻。”
“那三位联名举报你的监生,平日与李桓关系如何?”
“皆是李桓跟班,其中一人上月还因课业抄袭被儿子当众指出过。”
一问一答,条理清晰。
裴琉璃放下茶盏,瓷底碰触紫檀桌面,发出轻而脆的声响。
“所以,”她看着儿子,“你明知是陷害,证据漏洞百出,监丞偏袒明显,李桓一党群起而攻之——却还是被当众革除功名,逐出国子监。”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裴承志心上。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是儿子无能。”
“不。”裴琉璃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是他们权势太盛,手段太脏。而你,太直。”
裴承志猛地睁眼。
烛光下,母亲的身影笼罩着他。她今日穿了深青色襦裙,外罩鸦青褙子,头上只一支白玉簪,通身素净,却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承志,你记住今日。”裴琉璃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凿进他耳中,“今日他们能用几张粗劣的纸团,一个趋炎附势的监丞,几句攀咬的伪证,就断送你十年寒窗的前程。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权力要你跪,你站直了,就是罪。”
裴承志浑身一震。
“你父亲在西北打仗,他们在长安弄权。战场杀人用刀,官场杀人用笔。李林甫一党要的,不止是毁你前程,更是要借你羞辱裴家,打击你父亲的军中威望。”裴琉璃俯身,扶起儿子,“你没有在堂上失态,没有痛哭求饶,没有丢我们裴家风骨,你做得很好!”
她手指拂过儿子掌心未愈的伤:“疼吗?”
裴承志咬牙:“不疼。”
“撒谎。”裴琉璃松开手,转身望向堂外沉沉的夜色,“但疼也要记住。记清楚每一个人的脸,每一句颠倒黑白的话,每一个落井下石的眼神。这些,都是将来要还的债。”
“母亲……”裴承志声音发哽,“儿子不甘心。难道就任他们污我名声,断我前程?”
“谁说断了?”裴琉璃侧过头,烛光在她半边脸上跳动,“国子监除你的名,天下就没有读书的地方了?监丞说永不录用,这大唐的科考,就由他说了算了?”
她走回主位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封帖子,推至桌案边缘。
“明日巳时,玉真公主在终南山别院设雅集,邀我品茶。”
裴承志瞳孔微缩:“公主肯见您?”
“不是肯见,是主动邀约。”裴琉璃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公主修道之人,本不涉俗务。但她欠我一个人情——去岁她为道观购置的一批江南绸缎,经我手调换,避开了以次充好的祸端。此事她心里有数。”
“母亲是要请公主出面说情?”
“说情?”裴琉璃轻笑一声,那笑意未达眼底,“不。公主何等身份,岂会为这等‘小事’去跟国子监扯皮?我要的,是另一条路。”
她指尖轻点请帖上“雅集”二字。
“玉真公主的雅集,请的是当世名儒、文坛领袖、致仕的清流老臣。这些人或许无权无势,但有一样东西,连李林甫都要忌惮三分——”
裴琉璃抬眼,目光如寒潭映月:
“清议。”
她是来撕开这道口子,把国子监那场“铁案”的肮脏内里,血淋淋地扯到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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