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四月的兴安岭,终于彻底脱去了冬日的银装。山坡上的达子香开得正艳,一簇簇粉紫点缀在刚刚返青的林间。河套边的柳树冒出了嫩黄的芽苞,风一吹,软绵绵的柳条拂过水面,漾开圈圈涟漪。
卓家小院里,更是春意盎然。吃过晚饭,卓全峰没像往常那样立刻去擦拭他的“水连珠”,而是拿出一个崭新的、印着红色天安门图案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坐在炕桌旁,眉头微蹙,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大事。
胡玲玲收拾完碗筷,用围裙擦着手走过来,好奇地问:“他爹,你这是琢磨啥呢?跟要写书似的。”
卓全峰抬起头,灯光下,他的眼神亮得惊人。他拉过妻子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然后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房子的简易平面图。
“玲玲,你看,”他的手指点着图纸,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咱家这老房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墙皮都掉渣了。我想着,开春了,咱家得起新房!”
“起新房?”胡玲玲愣了一下,随即眼里也放出光来,但很快又黯淡下去,“那得花老多钱了……咱家这刚缓过点劲儿来……”
“钱的事,我想办法。”卓全峰语气坚定,“打猎攒了些,开春山货下来,也能换钱。关键是,这新房咋盖。”他的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我寻思着,不能光盖三间大瓦房糊弄。你看,这儿是堂屋,东西两边各三间,一共起它七间!”
“七间?”胡玲玲吃惊地捂住嘴,“咱家统共就八口人,要那么多屋子干啥?多费钱多费料啊!”
卓全峰看着她,目光深沉而温柔,一字一句地说:“咱家人是多,可以前是挤在一铺大炕上,丫头们连个转身的地儿都没有。玲玲,我想好了,这七间房,咱俩住东屋,剩下的六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正在炕梢玩嘎拉哈(猪拐骨)的五个女儿,以及胡玲玲怀里咿呀学语的六丫,“给诗玥、雅涵、雅雯、诗涵、思玥、忆琳,她们姐妹六个,一人一间!”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不仅炸得胡玲玲目瞪口呆,连炕梢玩闹的几个女儿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一人一间房?
在这个靠山屯,谁家丫头不是跟爹娘挤一铺炕,或者姐妹几个滚一个被窝?能有间单独的屋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那是男娃,而且是受宠的男娃才可能有的待遇!
大丫卓诗玥最先反应过来,她手里攥着的嘎拉哈“啪嗒”掉在炕席上,乌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爹……你……你说啥?俺……俺也能有自己的屋子?”
二丫卓雅涵反应最快,像只小猴子似的窜过来,扒着父亲的胳膊:“爹!是真的吗?俺真能有自己的屋?那俺晚上看书,是不是就不用怕影响大姐睡觉了?”
三丫卓雅雯和四丫卓诗涵也围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憧憬。连最胆小内向的五丫卓思玥,都怯生生地挪到母亲身边,仰着小脸,眼里闪着微弱却真实的光。
胡玲玲看着女儿们脸上那混合着震惊、狂喜和一丝怯怯的期盼的神情,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自己当姑娘时,一大家子七八个姐妹挤在一条大炕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更别提属于自己的空间了。她猛地抓住卓全峰的手,哽咽道:“他爹……这……这得花多少钱啊……再说,屯里人知道了,不得说咱家烧包,说你把丫头片子惯上天啊?”
卓全峰反手握住妻子粗糙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钱是人挣的!花了再挣!我卓全峰的闺女,就该住得敞敞亮亮的!谁说丫头片子就不能有自己的屋?我偏要让她们有!不仅要让她们有屋住,还要让她们在自个儿的屋里,想看书看书,想写字写字,有个能藏心事、能做美梦的地儿!外人爱说啥说啥,我卓全峰行事,还用看他们脸色?”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如同重锤敲在每个女儿的心上。卓诗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猛地扑进父亲怀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却一声不吭,只是用力抱紧了父亲。其他几个女孩也都红了眼圈,依偎在父母身边。
这一刻,她们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父亲心中,是何等珍贵的存在。她们不是“赔钱货”,是父亲愿意用七间大瓦房来珍视的“明珠”!
“爹……俺……俺以后一定好好念书,孝敬您和娘!”卓诗玥带着哭音发誓。
“爹,俺帮你干活!俺少吃点!”卓雅涵也跟着嚷嚷。
“爹,俺听话……”卓雅雯小声说。
看着女儿们如此懂事,胡玲玲的担忧被巨大的欣慰和幸福感冲散。她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他爹,俺听你的!你说盖,咱就盖!”
家庭会议一致通过,建新房的大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的筹备。
起七间大瓦房,可不是小打小闹。砖瓦、木料、人工、饭食,哪一样都得用钱堆。卓全峰盘算了一下手里的积蓄,卖熊胆、豹皮、驼鹿的钱加上平时零碎攒的,有两千多块。听起来不少,但盖这样的房子,还得精打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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