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干净水咽下去没多久，喉咙里的干渴就又爬回来了，跟附骨之疽似的。林九舔了舔依旧干裂的嘴唇，把剩下那半块压缩饼干小心揣进兜里，这玩意儿得省着点。
B区这个大宿舍，刚进来时那点劫后余生的躁动慢慢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闷、更磨人的东西——等待，和越来越明显的匮乏。
分发食物和水的队伍排得老长，移动缓慢。每个人领到的东西肉眼可见地变少了。之前还能领到小半瓶水，现在只剩下浅浅一个瓶底。压缩饼干也从一整块变成了半块，甚至更小。没人吵闹，但那种压抑的、带着钩子的眼神在队伍里无声传递，扫过前面人的手，扫向分发点那所剩无几的箱子。
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变质蛋白质的酸馊味，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散发出来的。
林九排着队，目光扫过四周。灯光似乎比刚进来时暗了一些，不是他的错觉，头顶那些灯管的光晕边缘开始发黄，亮度也不那么稳定了。墙壁上那个一直循环播放安抚信息和规定的广播喇叭，杂音变多了，偶尔还会卡顿一下。
能源供应临时管制？看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排到他时，分发物资的是个面生的年轻士兵，脸色不太好，动作有些急躁，舀水的手抖了一下，洒出来些，引得后面队伍一阵细微的骚动。林九接过那点水和更小半块的饼干，没说什么。
回到铺位，旁边那个断胳膊的男人已经包扎好了，靠在那里，眼神发直地盯着对面空荡荡的墙壁。女人还抱着她的布娃娃，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娃娃的头发。
“水又少了。”断胳膊男人突然哑着嗓子说，没看林九，像是在自言自语，“听说C区的过滤系统昨天又崩了一次，修了半天，净水产量砍了一半。”
女人没什么反应，只是把娃娃搂得更紧。
林九默默吃着那点东西。他不是没挨过饿，在外面废墟里，几天找不到吃的也是常事。但那种饿，是明刀明枪的，是你死我活的。而这里的匮乏，是钝刀子割肉，是在相对安全的表象下，一点点抽干你的生机，磨掉你的希望。
他想起之前王干事那副“可以适当照顾”的嘴脸。现在想来，那点“照顾”恐怕也是从别人牙缝里抠出来的。
下午，他被允许在士兵看守下，去指定的淋浴间。依旧是限时冷水，但时间缩短到了三分钟。水流也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带着一股铁锈味。冲洗的时候，他看到旁边隔间一个男人在偷偷用容器接水，被巡逻的守卫发现，厉声呵斥着拖走了，那绝望的眼神让林九心里发堵。
回到宿舍，他发现照明又暗了一层。头顶的灯管明显在频闪，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有些人开始翻找出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蜡烛头或者简易油灯，微弱的火苗在昏暗中跳动，映出一张张更加不安的脸。
广播里的女声还在努力维持镇定，但背景杂音越来越大，播报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重复……能源核心……维护中……请节约用电……”
“……D区……部分通道暂时封锁……非授权人员禁止靠近……”
D区。林九的心提了起来。苏洛雪他们还在里面吗？在这种资源紧缺、能源不稳的情况下，他们能撑多久？
夜幕（如果基地内部还能分辨昼夜的话）降临得格外压抑。主要照明系统似乎被进一步调暗了，宿舍里大部分区域陷入昏沉，只有少数几盏顽强闪烁的灯和零星的自备光源，在巨大的空间里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反而比纯粹的黑暗更让人心慌。
空气流通似乎也变差了，闷得人喘不过气。
林九躺在铺位上，听着周围压抑的咳嗽声、叹息声，还有孩子细弱的哭声，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正在慢慢漏气的罐头。
他尝试运转那“空无”汲取，恢复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在吸收能量。手腕上那道浅紫色的裂纹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他总感觉那里隐隐发烫，尤其是在灯光闪烁的时候。
就在这时，宿舍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大的骚动。几个人被士兵带了进来，看样子也是刚结束任务或者从其他地方转移过来的幸存者，个个面带疲惫，身上带着伤和尘土。
借着昏暗的光线，林九瞥见其中一个被搀扶着的、低着头的男人侧脸，有点眼熟。是那个之前给他传过话的瘦小男人！他看起来状况很糟，一条胳膊不自然地耷拉着，脸上毫无血色。
瘦小男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林九的目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他这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立刻被旁边的士兵推搡着，走向了宿舍另一头的空铺。
眼神交汇只有一瞬，但林九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抹几乎被痛苦淹没的、更深沉的恐惧。
他知道了什么？D区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净化协议……执行了吗？
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资源在耗尽，能源在枯竭，黑暗在逼近，而内部的威胁，似乎也随着这窘迫一起，浮出了水面。
林九闭上眼，不再去看那摇曳的烛光和闪烁的灯影。
他必须做点什么。尽快。
他集中起所有恢复的那点可怜的精神力，不再试图去“汲取”，而是像一根最纤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朝着D区的方向，朝着木牌持续不安悸动的源头，延伸过去。
他要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哪怕只能窥见一鳞半爪。
就在他的意念即将触碰到那片混乱的能量边缘时——
啪！
宿舍里最后一盏稳定的照明灯，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只有零星的自备光源，如同鬼火般，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压抑中，顽强地亮着。
广播里，那个女声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电流杂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紧急通报……能源核心……出现……未知波动……所有非必要用电……立即切断……”
黑暗，彻底笼罩下来。
而在这片人为的黑暗里，林九“看”到了。
在D区深处，那混乱的能量漩涡中心，除了“阵眼”的痛苦哀鸣和“门”的不稳定咆哮之外，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
一点冰冷的、带着某种……贪婪吞噬意味的……
“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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