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深居宫禁的晋帝司马炎而言,这段日子却如同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梦魇之中,每一刻都充满了煎熬。
案头堆积的军报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像是一块块灼热的炭火,烫得他坐立难安。
西线,霍弋与石苞在雍县僵持,石苞虽稳住了阵脚,但屡次传书,言及蜀军兵精粮足,长期对峙,恐军心疲惫,需朝廷设法破局。
陈仓的钟会,求救的文书一封比一封急切,字里行间透露出城防已到极限,粮草器械消耗巨大,若再无援军或西线突破,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东线,合肥的告急文书更是如同雪片,司马伷与司马望几乎是在用血肉之躯抵挡孙皓疯狂的攻势,援军李肇虽已出发,但能否及时赶到,赶到后能否击退十万吴军,皆是未知之数。
南线,羊祜的奏报相对平稳,但亦明确表示,陆抗防守无懈可击,短期内绝无可能突破江陵防线。
三面受敌,处处烽烟。司马炎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刚刚下水,却同时遭遇狂风、暗礁和巨浪的新船,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一次内侍急促的脚步声都能让他心惊肉跳,仿佛又带来了某个方向的噩耗。头疼的旧疾频繁发作,御医开的安神汤药也收效甚微,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中书监贾充与司隶校尉杜预,在一次例行奏对后,互相对视一眼,由贾充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连日忧劳,臣等心实难安。如今国事维艰,三线用兵,国力损耗巨大,长此以往,恐非善策。”
司马炎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疲惫地挥挥手:“朕岂不知?然蜀寇猖獗于西,吴狗肆虐于东,如之奈何?难道要朕向他们屈膝求和不成?” 语气中充满了烦躁与不甘。
杜预上前一步,言辞恳切:“陛下,非是屈膝求和,而是暂避锋芒,以待天时。”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伪汉自诸葛瞻新政以来,国力大增,兵精粮足,已非昔日坐守益州之辈。其新君刘璿继位,虽赖诸葛瞻辅政,然内部亦需时间整合梳理。反观我朝,新立未久,根基待固,此番三线作战,实已捉襟见肘。”
贾充接口道:“元凯所言极是。如今雍县、陈仓两处,于我朝而言,已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或可保全实力。臣等愚见,或可尝试与伪汉和谈。”
“和谈?”司马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割地求和?”
“非是割地,乃是交换。”杜预连忙解释,抛出了他们商议好的方案,“陛下可还记得,昔日征西将军邓艾,功高蒙冤,身死成都,其棺椁至今未能归葬故里?邓艾虽有罪责,然其之功亦不可没。我朝若能借此机会,提出以雍县、陈仓两城,换回邓征西棺椁,使其魂归故土,入土为安。此举,一则向天下士人展示陛下爱才之心,念及旧功,不辜负任何忠义之人,可收拢人心;二则,看似让出两座危城,实则是将这两块烫手山芋丢给伪汉,我军可趁机脱身,保全主力。”
贾充补充道:“当务之急,是集中力量,先解合肥之围,击退孙皓!只要东线稳住,与伪汉暂休兵戈,约定停战两年。这两年间,我朝可全力整合内部,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或先吞并孱弱暴虐之东吴,届时,陛下手握北方及江东,挟雷霆之势,再三路并发,讨伐伪汉,何愁天下不定?”
这一番话,如同在司马炎混沌燥热的脑海中投入了一块冰。他沉默了,脸上的怒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割让城池,哪怕是两座被重重围困的城池,对于一个新建立的王朝而言,也是极其伤及颜面的事情。但是,杜预和贾充的分析,又切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忧虑——国力不支,三线难顾。
用两座难以保全的城池,换取喘息之机,换取整合内部、先灭东吴的战略窗口,同时还能以迎回邓艾棺椁的名义,为自己博得一个念旧情、重功臣的美名,安抚内部可能存在的兔死狐悲之情……这个方案,虽然屈辱,却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破局之策。
他内心的骄傲与现实的残酷激烈交锋,最终,那日益沉重的压力和每日如坐针毡的焦虑,压倒了帝王的颜面。
“……容朕,再思之。”司马炎没有立刻表态,但语气已然松动。
第二日,大朝会。当司马炎将这份经过他反复斟酌的“和谈”意向在朝堂上提出时,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部分务实的大臣,如贾充、杜预之流,力陈此策乃“弃子争先”的妙手,是当前困境下的最优解,认为当断则断。
但亦有许多大臣,尤其是那些出身将门或崇尚刚猛之风的官员,激烈反对。
“陛下!万万不可!我大晋新朝,岂能向伪汉割地?此风一开,国威何存?士气何存?”
“雍县、陈仓乃关中西陲门户,岂能轻弃?今日弃二城,明日伪汉便可兵临长安城下!”
“邓艾乃败军之将,其棺椁何足道哉!岂能以此换取疆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