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遁面上不露分毫异色,只谦逊一笑:“小子那点微末伎俩,怎敢与家父相提并论。不过,既然世伯与侄媳盛情相邀,小子就却之不恭,献丑了。还请备下笔墨。”
说罢,他转向苏迨、苏过,眼中掠过一丝“有难同当”的笑意,毫不客气地将二人一同拉下水:
“两位兄长,诗才远胜于我。如此雅事,岂可独让愚弟专美?不若请兄长们一同即席赋诗?”
既是“受苦”,自然要难兄难弟一起。
三兄弟联袂赋诗,既显苏家文采之盛,也算为大侄子苏寿在这豪富岳家面前,再添几分书香门第的体面与光彩。
苏迨、苏过自幼浸润诗书,作诗确如家常便饭。
二人相视一笑,并无推拒,从容颔首应允。
听闻三位苏郎君皆愿赐墨,刘富父子大喜过望,连声吩咐下人以最快速度备齐文房四宝。
片刻功夫,一张紫檀书案被抬了上来,上好的宣城玉版纸、李廷珪墨、端溪老坑砚依次摆开,墨香隐隐,颇具雅意。
长幼有序,自当由苏迨先行。
苏迨曾以诗赋得解两浙路举人,功底扎实,略一沉吟,便提笔濡墨,行云流水般写下四句:
澹比初融雪,清于乍释冰。
恍疑仙掌露,直向玉盘凝。
诗风清雅工稳,恰似其人。
接着是苏过。他性子较二哥更疏朗些,于此事上也多了两分闲适的用心,稍作思索,笔下生花:
名花异种出番乡,玉盏冰凝琥珀光。
春心滴破花边露,犹带鲛人泣泪香。
诗意较之苏迨,更添几分瑰丽想象与缱绻情致。
苏遁见两位兄长皆以绝句成篇,言简意丰,自己也不愿落于俗套。
他略定心神,提笔蘸饱浓墨,悬腕运笔,笔走龙蛇间,一首七律跃然纸上:
此花非是凡花数,天香原不染尘埃。
玉甑蒸云凝碧露,琉璃涵月泻琼瑰。
袭衣十日香犹在,入盏三巡暑气摧。
更宜点酒三霜后,林下清风待落梅。①
诗成笔收,那独具一格的“瘦金体”瘦挺爽利、锋芒内蕴,与诗中赞颂蔷薇超逸脱俗、香气绵长的意境相得益彰。
刘富、刘昭父子与辛押陀罗围拢观赏,连连称妙,对诗作书法皆爱不释手。
“好!好诗!好字!真乃珠联璧合!”
刘富激动不已,即刻吩咐仆从:“速去寻广州城手艺最精的装裱师傅,务必将三位郎君墨宝精心装池,老夫要悬于正堂,朝夕相对!”
这下轮到辛押陀罗眼含羡慕了,他热情发出邀请:“三位苏郎君才情卓绝,令人心折。若得闲暇,万望赏光至寒舍一游,容老夫略尽地主之谊。”
众人笑谈间,前院来人禀报,宴席已备妥。
大家在刘富父子的带领下前往餐厅。
餐厅竟然就是此前那处设有阿拉伯文石碑的厅堂。
华丽的波斯地毯上,搬来了一张长方形的矮足食案,食案以珍木为胎,镶金嵌玉,华贵无比。
四周摆放着锦绣软垫,显然是要尊秦汉魏晋的古礼,席地而坐。
宋朝全面流行高脚家具,席地而坐早已淡出历史。
苏迨、苏过虽有些为难,但还是入乡随俗,准备跪坐在垫子上。
苏遁轻咳一声,低声道:“两位兄长还是盘腿坐吧,跪坐等会儿该腿麻起不来了。”
先秦汉魏的正襟危坐,都是坐在支踵上。(评论有图)
这会儿又没支踵,真要像后世小日子那般直接跪坐在小腿上,一顿饭吃下来,腿都要废了!
苏迨、苏过闻言有些迟疑,盘腿而坐,在汉族礼仪中不够庄重,只有在极为亲近之人面前,或者下位者面前才会如此随意。(评论有图)
辛押陁罗、刘富虽然是蕃商,但毕竟是长者,在长者面前盘腿而坐,未免有些不尊老了。
苏遁笑着示意两位兄长看对面的辛押陁罗、刘富父子:“大食人习俗,都是盘腿而坐就食,咱们该入乡随俗才是。”
苏迨、苏过见辛押陁罗、刘富父子等人,果然都是直接在垫子上盘腿而坐,这才跟着改为盘腿而坐。
众人坐定,刘富朗声笑道:“今日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为表敬意,特备一席地道的大食国美食飨客,还请诸位勿要拘礼,尽兴品尝。”
话音刚落,数名身材健硕的昆仑奴鱼贯而入,手捧着一个个金光闪闪的长形食槽,置于案上。
槽中盛物琳琅满目:有烤得金黄喷香、孜然等香料气息扑鼻的整只羔羊;有颗颗晶莹、堆砌如雪的占城稻米饭;还有诸般海鲜如鳆鱼(鲍鱼)、江珧柱(干贝)、生蚝、蛤蜊、生鱼片等,以及一些形状奇异、叫不出名字的南海珍鲜。(评论有注)
所有食物之上,皆点缀着碎若冰晶的龙脑香(冰片),异香凛冽。
兼之厅堂四角点燃的龙涎香,沉香木柱散发出的幽香,以及波斯侍女斟满的蔷薇花露,多种馥郁的香气缠绕在一起,几乎掩盖了食物本身的香气。
苏遁心里有些无语:这到底是来吃饭的,还是来吃香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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