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六年六月,盛夏的灼热空气弥漫在四九城大学校园,也渗透进机械工程系那栋灰砖楼里。毕业季的喧嚣还未完全到来,但对于1953级的部分尖子生而言,一场可能改变命运的考验已悄然临近——工业部直属的“应届毕业生工程师资格破格评审答辩会”。
这并非常规毕业流程。国家“一五计划”进入关键攻坚期,对高素质工程技术人才的需求极为迫切。工业部联合高等教育部,在少数重点工科院校试点,从即将毕业的优秀学生中,通过极其严格的特殊考核,直接评定工程师职称资格。一旦通过,不仅意味着毕业即获得干部身份和更高起点,更代表其能力得到了国家层面的直接认可。名额极少,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李建国原本并未报名。他习惯性地倾向于保持低调,稳步积累。然而,系主任和刘培元教授亲自找他谈话。
“建国,这不是出风头。”系主任神色严肃,“这是国家给真正有才华的年轻人开辟的快速通道。你的成绩档案,系里所有教授都看过,一致推荐你参加。这不仅关乎你个人,也关乎我们系、我们学校为国家输送尖端人才的责任。”
刘教授说得更直接:“你的水平,我和其他老师心里有数。那些从图书馆‘啃’下来的东西,还有你从别处‘听’来的见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建国一眼),该拿出来亮亮了。躲在后面,是浪费。去,让他们看看,新中国自己培养的大学生,能达到什么高度!”
话已至此,李建国不再推辞。他知道,这是一次检验,也是一次机遇。获得官方认证的工程师资格,将为他后续无论进入工厂、研究所还是其他领域,都铺平一条更顺畅的道路。
答辩评审设在工业部下属的一个技术干部培训中心。考场气氛庄重肃穆,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长条桌后坐着五位评审委员:三位是来自工业部技术司、机械科学研究院的资深专家,两位是来自重点工厂的总工程师。他们平均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上,面容严肃,眼神锐利,身上带着长期在一线摸爬滚打沉淀下来的权威感。空气里弥漫着烟草、旧图纸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李建国是当天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接受评审的学生。他穿着那件最整洁的蓝色中山装,静静坐在门外走廊的长椅上等待。前面两位同学出来时,脸色都不太好,一位甚至眼角发红,显然压力极大。
“李建国,请进。”
推门而入,简单的自我介绍后,考核直接开始。没有寒暄,没有过渡。
第一关:理论深度与广度极限测试。
一位戴着厚重眼镜、来自机械研究院的老专家率先发难。他没有问常规课程问题,而是直接抛出一个结合了材料力学、机械原理和振动学的复杂工况分析题:“一台重型龙门铣床,在连续加工大型铸钢件时,主轴箱出现特定频率的异常振动,同时工件表面出现规律性振纹。假设已排除地基、刀具等因素,请系统分析可能的内部机械成因链,并阐述诊断思路。”
这是典型的工程实际问题,涉及多学科交叉,需要将书本上的孤立知识瞬间整合成动态的分析模型。李建国略一思索,没有急于回答具体点,而是先清晰界定问题边界:“首先,需区分强迫振动与自激振动。从‘规律性振纹’和‘特定频率’看,更可能是强迫振动。成因链可能始于传动系统——齿轮啮合误差或轴承磨损引发周期激励;此激励通过主轴结构传递,若其频率接近主轴系统某阶固有频率,则引发共振放大;被放大的振动最终反映在刀具-工件接触界面,形成振纹。诊断应先进行振动信号频谱分析,锁定特征频率,再反向追溯至可能的故障源,如检查齿轮箱、测量轴承间隙等。”
他条理清晰的系统性分析,让几位评审微微颔首。接着,提问转向更前沿和具体的领域:新型合金钢的切削加工性改善途径、液压系统中气穴现象的机理与防治、甚至涉及一些国内刚刚开始研究的“成组技术”雏形概念。李建国应对从容,他不仅引用了最新的国内外文献观点(得益于图书馆的“扫描”),更不时融入从伊万诺夫等苏联专家那里听来的实际案例和处理“土办法”,理论联系实际,深入浅出。
第二关:工程实践与图纸判读。
一位手指粗糙、来自第一机床厂的总工程师,摊开一张复杂的大型立式车床主轴装配图(局部),图纸上有意模糊了几处关键尺寸和公差标注。“小伙子,看看这张图,如果让你负责这个部件的装配工艺编制,你会重点关心哪些问题?这些模糊的地方,如果是你,会怎么标?”
这是考验真正的工程实践经验和标准掌握。李建国俯身细看,目光如电。他迅速指出了几处关键配合面:“这里,主轴前端与卡盘连接的锥面配合,其接触面积和接触斑点分布要求至关重要,应标注检测方法。这里,主轴轴承的预紧力调整机构,需要明确调整顺序和最终预紧力的测量或控制参数,而非简单标‘调整’。” 对于模糊处,他根据功能,清晰地说出了应采用的公差等级(如主轴颈用IT5,一般轴颈用IT7)、配合性质(过盈、过渡还是间隙),并解释了为何如此选择。他的答案,不仅符合国家标准,更透着一股“车间里摸过、装过”的笃定,远超普通学生的纸上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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