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门,敞开着。
官员们像是从溺水的噩梦中挣扎出来的幸存者,连滚带爬的涌了出去。
没有了平日里的官威与仪态,此刻的他们,比任何一个在街头被恶犬追赶的乞丐都要狼狈。
有人在跨过高高的门槛时被自己的官服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却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去,生怕跑得慢了,就会被那殿内端坐的魔神拖回去。
有人脸色惨白,双目失神,口中不断喃喃自语,说着一些“完了”、“都完了”的胡话。
更多的人,则是一言不发,用尽全身的力气,埋着头,疯狂的朝着宫门的方向冲。
他们不敢回头,不敢交谈,甚至不敢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因为,两件事,像两座大山,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诛十族。
皇帝,会读心。
前者,是悬在每个人脖子上的一把实体屠刀。
后者,则是钻进每个人脑子里的一根无形毒针。
他们引以为傲的城府,他们赖以生存的伪装,在那个年轻的帝王面前,都成了一个透明的笑话。
你甚至都不能在心里骂他。
因为他真的会知道。
这种恐惧,远比单纯的杀戮要恐怖一万倍。
宰相张圭是最后一个走出大殿的。
当殿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时,他没有感到丝毫暖意,反而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打了个冷战。
他手中捏着那份薄薄的,却重若万钧的圣旨。
丝绸的触感冰冷滑腻,像是某种毒蛇的皮肤。
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
他知道,只要他的手一松,将这道旨意传下去,整个江南,不,整个大晏的士人阶层,都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血色风暴。
这不是简单的杀人。
这是在掘根。
是那个疯帝,在用最残忍,最直接的方式,向天下所有还抱着一丝幻想的读书人宣告:
道理,死了。
张圭艰难的迈动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一步一步走下丹陛。
他看到一个平日里与那吏部侍郎孙景交好的官员,此刻正靠在一根盘龙柱上,剧烈的呕吐着,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他看到几个老臣聚在一起,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绝望。
一种粘稠的,化不开的绝望,笼罩在紫禁城的上空。
张圭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机械的回到了宰相府。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里。
他无力的坐倒在椅子上,终于敢将那道圣旨,缓缓的摊开在桌案上。
明黄色的绢布上,是用朱砂御笔书写的,一个个杀气腾fing的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浸泡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其师门故旧,凡授业之师,同窗之友,门下之客,受其资助者……一体诛之。”
张圭的目光,落在这最后一行字上。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自己的恩师,一个早已告老还乡,在江南山水间教书育人的老翰林。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曾一同在国子监苦读的几个同窗好友,其中就有几个,如今正在江南为官。
他甚至想起了,他曾经资助过的一个寒门学子,那孩子聪慧过人,前年刚刚考中举人,正在一个江南小县里做县丞。
如果这份名单上的人,和他们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牵连……
那后果……
一股寒气从张圭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站了起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书房里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滋生。
不能传下去!
这道旨意,绝对不能传下去!
把它烧了!或者藏起来!就说弄丢了!
只要拖延几天,等陛下那股疯劲过去了,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张圭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读书人的风骨,文官的责任,在这一刻似乎短暂的战胜了恐惧。
可是。
下一秒。
那个在金銮殿上,被两个暗影卫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的吏部侍郎孙景的脸,突兀的浮现在他眼前。
还有陛下那句轻飘飘的,却又恶毒到极致的话。
“让他的家族,成为第十一族。”
轰。
张圭脑中刚刚燃起的那点火光,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
他颓然的坐回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明白了。
反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如果敢把这份圣旨烧了,或者弄丢了。
那么明天,暗影军团就会冲进他的宰相府,将他张家上下,连同他的恩师,他的同窗,他的门生故吏……全部打包带走。
成为,第十二族。
那个疯帝,不会因为找不到一道圣旨而烦恼。
他只会因为少了一个听话的工具而感到不悦,然后随手换一个,再顺便把这个坏掉的工具,扔进焚尸炉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