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窗棂还沾着未化的残雪,朱由检案上摊着两叠文书——左边是冷口关重建的奏报,墨迹新鲜;右边是去年冷口失陷的阵亡将士名册,纸页已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他指尖刚触到名册上“吴自勉”三个字,曹化淳就轻步进来:“陛下,孙太傅和袁督师到了。”
崇祯四年春的文华殿内,案上冷口失陷的奏报与阵亡名册摊开如凝血,孙承宗持杯的手微顿,先开口点破核心:“陛下,论崇祯三年清军入冷口,袁督师的功与罪,得先分‘守’与‘援’两桩事说——功在应急阻敌,罪在预判不足。”
袁崇焕甲胄未卸,闻言上前一步,指尖按在《蓟辽防务图》冷口至遵化的驿道上:“臣先领罪。崇祯三年秋,臣已知清军有绕道蓟镇之意,曾三次上奏请增兵冷口、喜峰口,尤其言明‘冷口水门年久失修,守兵多为老弱’,却因兵部以‘关宁铁骑需固锦州’驳回,只凑了五百乡勇增补。后清军果从冷口破防,臣预判不足、未能强争兵额,致关隘失守,此为第一罪。”
“再者,清军破冷口后,臣率军从锦州驰援,本应三日到遵化,却因粮道被清军游骑骚扰、士兵空腹行军,迟了一日抵达——就是这一日,遵化守将王元雅战死,城破民亡。臣调度粮道时未留后手,让敌军钻了空子,此为第二罪。”
孙承宗这时放下茶杯,接过话头为其辨功:“陛下,督师之罪在‘防前’,可功在‘阻后’。清军破冷口后,一路劫掠至通州,京营震动,是袁督师率关宁铁骑星夜奔袭,在广渠门外与清军血战半日——当时清军骑兵已冲到距城门三里处,督师亲执长刀督战,左臂中箭仍死守不退,最终将清军逼回顺义,保住了京畿门户。若不是他这一战,清军恐直逼皇城,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朱由检指尖在名册上“吴自勉”三字上反复摩挲,声音沉得像殿外残雪:“袁督师,你说的粮道被扰、兵部拒兵,朕信。可冷口守将吴自勉战死前,曾递信说‘盼关宁兵如盼救星’,你迟了一日,他就全军覆没了——这一日的迟滞,真就只是粮道的事?”
袁崇焕膝行半步,语气恳切却不辩解:“陛下明鉴,除粮道外,臣还有一失:驰援时未派精锐扫清游骑,致使情报滞后,误以为清军主力在蓟州,实则已奔遵化。但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关宁铁骑抵京后,未有半分怯战——广渠门一战,阵亡将士三百余人,个个都是拼到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补冷口失陷的亏空。”
孙承宗这时又补充道:“陛下,冷口之失,根源在积弊:粮官贪墨、器械朽坏、兵部掣肘,非督师一人之过。他的功,是在弊政之中硬生生拦住了清军南下的势头;他的罪,是未能冲破层层阻碍,把隐患消弭在冷口破防之前。如今复盘,该罚他戴罪督战,让他去冷口重修防务,将功补过——毕竟,关宁铁骑只认他,蓟辽防务也离不得他。”
孙承宗先上前,拿起案上的重建奏报,指着“水门加固”一条说:“陛下,去年冷口失陷,根子在‘防内’不如‘防外’。臣上月去冷口查勘,那西侧水门的铁锁,竟是十年前的旧物,锈得能用刀直接砍断;守门的兵卒,一半是粮官临时拉来的民夫,连弓都拉不开。粮官李三顺能通敌,就是瞅准了这水门是死穴。”
“李三顺的家产查得怎么样了?”朱由检追问,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火气。
袁崇焕接过话,声音沉得像关外的冻土:“回陛下,李三顺贪了三年军饷,在丰润买了三进宅院,还藏了五百两鞑子给的‘投诚信物’。更可恨的是,他把冷口的布防图卖给鞑子时,特意标了红衣大炮的弹药库——鞑子冲进来第一站就烧了弹药库,二十门红衣大炮成了废铁,吴将军带着士兵用刀拼,最后连刀柄都砍断了。”
朱由检的指节捏得发白,目光扫过阵亡名册:“吴自勉战死前,给朕递过三封求饷信,户部都以‘国库空虚’压了下来。先生,您当年督师蓟辽时,军饷从没有拖过,如今怎么就……”
孙承宗叹了口气,走到墙边的《蓟辽防务图》前,指着冷口到北京的粮道说:“陛下,当年臣在时,粮道设了三重核查——州县官缴粮要盖章,驿卒运粮要签字,守关将领收粮要对账。可这两年,粮道早成了‘肥肉’:通州的粮商跟户部主事勾结,用陈米换新粮,每石米掺三升沙土;蓟州的驿卒,每运十车粮就扣两车,说是‘损耗’,实则卖了换钱。冷口的士兵,去年冬天吃的都是发了霉的米,有的士兵嚼着米里的虫子,还说‘总比饿着强’。”
他顿了顿,又道:“臣上月见了几个从冷口活下来的士兵,他们说,吴将军死前,把自己的战马杀了给士兵吃,还说‘我的兵,不能饿着死’。可战马就一匹,最后还是有十几个士兵,饿到拿不动刀,被鞑子砍了头。”
袁崇焕攥紧了拳,补充道:“陛下,冷口的教训还不止这些。去年鞑子来犯前,臣就上奏说‘冷口兵力不足,需增兵三千’,可兵部以‘关宁铁骑要守锦州’为由,只派了五百老弱。吴将军多次请求调火器,工部却回复‘红衣大炮要优先给京营’——京营的大炮堆在库房里落灰,冷口的士兵却拿着锈了的鸟铳,有的枪杆都裂了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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