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骓马的铁蹄在冻土上猛地顿住，碎石被踏得飞溅，缰绳勒紧的瞬间，马颈上的鬃毛如墨浪翻涌。它鼻翼张合得剧烈，每一次喷气都带着白雾，将深秋夜色里的寒气吸得满满当当，又混着滚烫的马汗，在鞍前凝结成细小的霜花。
秦良玉抬手抹了把额头，掌心触到的不是凉意，竟是一层薄汗——明明风里已带着刺骨的霜气，厚重的锁子甲内衬却早被汗水浸透，像块湿冷的铁板贴在背上，每动一下，甲片摩擦着肌肤，都激得人打个寒噤。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越过前排骑士们亮得泛冷的玄甲，望向远处沉沉的夜幕。那里该是洛阳的方向，往日里纵是深夜，也该有点点灯火从城郭间漏出来，像大地缀着的星子。可此刻，天际线黑得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连一丝微光都寻不见，只有风卷着枯草，在旷野里呜呜地哭号，那声音裹着沙砾，刮过甲胄时，竟像无数细针在刺。
“将军！前面便是黑石渡！” 贴身护卫李忠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带着几分奔忙后的喘息。他打马疾驰而来，马蹄踏过地面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甲胄上沾着的泥点被风刮得半干，连脸颊上都溅着几道土痕，鬓角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显然是一路策马探路，没片刻停歇。李忠抬手，马鞭指向前方，夜色中，隐约能看见一道黑沉沉的水影，渡口的木栈桥在风里晃悠，像条快要被吹断的线。“过了这渡口，才算真正踩进河南地界！再往前五十里，就能望见洛阳外围的烽火台了！”
秦良玉缓缓点头，目光掠过身后绵延的队伍。三百白杆兵，此刻正借着这短暂的停歇抓紧休整，却没有半分懈怠。有的骑士勒着马缰，让战马低头饮水，自己则腾出一手，往嘴里塞着干硬的麦饼——饼子冷得像石块，咬下去时能听到“咯吱”的声响，可他们嚼得飞快，连碎屑都舍不得浪费；有的半跪在地，借着马灯微弱的光，手指划过甲胄的铆钉，遇到松动的，便从腰间摸出小锤，“叮叮当当”地敲紧，每一下都砸得扎实；还有人坐在地上，借着同伴的肩膀，用粗布一层层缠裹磨破的手掌，布条上渗着淡淡的血印，可他们脸上没半点痛色，只是缠得紧些，再紧些——从重庆出发到现在，他们已经连续奔行了五日五夜，除了给马饮水、喂料，除了自己啃几口冷饼、喝几口凉水，几乎没停下过马蹄。可即便是这样，队伍里听不到一句抱怨，每个人的眼里都燃着一簇火，握着白杆枪的手，始终没松过半分。
“传令下去。” 秦良玉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风刮过她的唇齿，却没吹散半分力道，“一刻钟后，全员渡河！让伙夫把剩下的热汤分了，每人再带两斤熟肉——过了黑石渡，往前便是乱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撞上李自成的游骑，再想这样安稳吃东西，难了。”
“得令！” 李忠高声应道，调转马头便往队伍后方奔去。清脆的传令声很快在旷野里传开，“一刻钟后渡河！”“分热汤！带熟肉！” 声音此起彼伏，却没半分杂乱，每个士兵都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得像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秦良玉翻身下马，靴子踩在松软的土地上，竟觉得有些虚浮——她的脚也早被马镫磨得生疼，只是这些年征战，早已习惯了疼痛。她走到一匹正大口嚼着草料的战马旁，那马是她从石柱老家带来的，跟着她打了十几年仗，鞍鞯上的皮革都磨得发亮，此刻四条腿微微发颤，连嚼草的动作都慢了些，显然已是强弩之末。秦良玉伸手，轻轻抚过它汗湿的鬃毛，指尖触到的毛发又湿又凉。她从行囊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是一把炒得喷香的黄豆——这是她特意给老伙计留的，平时舍不得吃。她捏起几颗，一点点喂进马嘴里，声音放得极轻，像在对老朋友说话：“再撑撑，老伙计。等咱们解了洛阳之围，我就带你回石柱，给你喂最好的草料，让你在草地上撒欢儿，再也不骑你打仗了。” 战马像是听懂了，蹭了蹭她的手心，嚼着黄豆，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不是自家队伍的沉稳，而是带着慌乱的、急促的，像雨点般砸在地上，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秦良玉猛地抬头，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那刀柄被她握了十几年，早已磨得光滑，此刻入手，却带着几分冰凉的杀气。她的眼神骤然变了，方才对老伙计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鹰隼般的锐利，死死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前排的白杆兵也立刻警觉起来！没有号令，却像是有默契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白杆枪——那枪杆是用结实的白蜡木做的，顶端装着锋利的铁枪头，此刻被他们斜指夜空，枪尖在马灯的光里闪着冷光，三百杆枪，竟在夜色里织成了一道严密的防线，连风都透不过去。
“是自己人！将军，是朝廷的探马！” 负责警戒的士兵突然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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