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后街的贾府旧宅,在深秋的寒意里更显清寂。昔日的雕梁画栋、仆从如云早已是过眼云烟,如今只余下几进朴素的院落,勉强维系着旧日世家的体面。
院中几株老树,叶子已凋零大半,剩下的枯黄叶片在萧瑟的风中打着旋儿,簌簌落下,铺满了青石板的小径。
林黛玉的闺房,布置得简单而洁净。一床、一桌、一椅、一架书,便是全部。她裹着一件半旧的月白绫子夹袄,斜倚在临窗的榻上,手中虽握着一卷《李义山诗集》,目光却怔怔地投向窗外。
那纷飞的落叶,仿佛是她心头理不清的愁绪,无根无凭,随风飘零。
“姑娘,”紫鹃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盅刚煨好的冰糖燕窝羹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趁热用些吧?您这几日越发清减了。”
黛玉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冒着丝丝热气的白瓷盅上,轻轻摇了摇头,:“先放着吧,这会子…没甚么胃口。”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书案上那叠空白的薛涛笺,墨玉般的眸子里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低声道:“紫鹃,研墨。”
紫鹃应了一声,不再多劝,走到书案前,熟练地铺开素笺,注水入砚,细细地研起墨来。
墨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幽幽散开。黛玉起身,移步案前,纤白的手指拈起那支小巧的紫毫笔。笔尖饱蘸浓墨,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着,却久久未能落下。
千般思绪,万种情肠,堵在喉间,凝在笔端。塞外的风沙、金戈的碰撞、浴血的身影、还有那悬于生死一线的惊险… 最终,只化作唇边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寂寥的秋意里。
良久,那凝滞的笔尖终于落下,清丽而略显瘦硬的字迹在素笺上晕开:
“夫君如晤:”
“塞外风寒,朔气侵肌,未知君体安否?京中已深秋,木叶尽脱,窗外竹声萧瑟,每闻之,恍如金戈之音入耳,令人心旌摇曳,寝食难安。”
“闻君前番大捷,犁庭扫穴,壮我军威,妾身虽深闺,亦感振奋。然戈壁凶险,刀兵无眼,君虽勇略无双,亦当慎之又慎。万望珍重己身,勿以一时之胜而轻敌,勿因同袍之殇而忘险。
平安二字,重于泰山,妾身日夜悬心,唯此一愿耳。”
写至此,一滴清泪无声滑落,在“平安”二字旁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墨迹。黛玉忙用指尖轻轻拭去,吸了口气,才又提笔续道:
“府中诸事…尚安。另有一事告君知:三妹妹(探春)亲事已定,乃靖远侯世子,门第清贵,世子亦闻才德兼备;
二姐姐(迎春)亦得良配,许江南书香门第之贤士,温厚知礼;
四妹妹(惜春)则许翰林家公子,家风清正,亦喜书画,堪为良缘。
姐妹终身有托,君在边关,亦可稍慰。”
笔锋微顿,黛玉想起宝玉对姐妹们的深厚情谊,此刻他无法亲见妹妹们出阁,心中定然遗憾,遂又添上一句:
“唯憾君远在千里,不得亲送姐妹于归,然此亦为国事,姐妹皆深明大义,必不怨君。妾身亦代君致意,祈姐妹各得其所,安享静好。”
信末,她小心地拈起一片窗外拾得的、脉络格外清晰完整的梧桐落叶,轻轻夹入信笺之中,这才落款:“妻黛玉手书,秋深谨启。”
刚封好信笺,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王夫人扶着丫头的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黛玉在写信?”王夫人看到书案上的笔墨,温声问道。
黛玉起身行礼:“是,给二哥哥报个平安,也说说家里的事。”
“好,好。”王夫人点点头,在榻边坐下,拉着黛玉的手,语气轻快了些:“告诉宝玉,你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的亲事,都定下了!都是极好的人家,我这心里啊,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黛玉微笑道:“方才在信里,已同二哥哥说了。探春妹妹配了靖远侯世子,迎春姐姐是江南的举子,惜春妹妹是翰林公子,听着都是极妥帖的。”
“是啊!”王夫人感慨道,“虽比不得从前在府里时,但如今这般光景,能寻到这样知根知底、门风清正的人家,已是菩萨保佑了。探
丫头性子强,靖远侯府门第高,正配她;
迎丫头老实,江南那家书香门第,婆婆听说也慈善;
惜丫头…她那性子,找个懂书画的,能容她清净,便是最好。”
黛玉点头称是,心中也为姐妹们感到宽慰。
王夫人又叹道:“只是,眼看着她们一个个都要出门子了,这家里…就更冷清了。
林之孝两口子,前儿也跟我透了点意思,说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从前,想回南边老家养老去了。”
黛玉闻言,微微一怔。林之孝夫妇是府里的老人,抄家后也一直忠心耿耿地操持着这旧宅的里外事务,他们若走了,这管家的事。
“他们伺候了这些年,也是劳苦功高。”王夫人看出黛玉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这事我记下了,自有安排。眼下要紧的,是先把探丫头的婚事办妥帖了。”
窗外,又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飞向高远的天空。宁荣后街的旧宅里,深秋的萧瑟中,悄然酝酿着离别与新生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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