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一夜之间变了模样。昨日庆典留下的彩绸还未完全撤去，就被匆忙堆在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由兵仗局和内务府紧急运来的大量木箱，里面装着硝石、硫磺、木炭，以及各种规格的铁罐、引信。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和一种紧绷的焦灼感。工匠们来往穿梭，步履匆匆，脸上不见了平日的钻研与好奇，只剩下凝重与专注。
林晚晚站在原本用于展示蒸汽模型、如今已被清空的工作台前，上面铺满了图纸和各式材料。她挽起了袖子，发髻也有些松散，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精神却高度集中。
“王师傅，硝石和硫磺的提纯必须再做一遍，杂质越少，燃烧越充分，烟雾越大！”她对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匠说道，这位是内务府派来的火药匠作头，姓王，手艺顶尖，但起初对听命于一个年轻女子颇有些不以为然。
王老匠人皱着眉，捏起一撮提纯过的硝石粉在指尖搓了搓，嘟囔道：“姑娘，这纯度，比起军中所用已是上上之选了。再者说，您要那烟雾大作甚？咱们造火药，求的是其爆裂之威，这……”
“王师傅，此物要的不是炸死人，”林晚晚耐心解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厚纸筒，这是她设计的初步容器，“是要呛死人，熏死人！让它炸开的动静不必太大，但里面的东西，”她指了指旁边几个大布袋，“得尽可能多地撒出去！”
几个小学子正吭哧吭哧地围着石磨，磨着晒干的红辣椒，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想打喷嚏的辛辣气味。一个学子忍不住，“阿嚏！”一声，揉着鼻子抱怨：“林先生，这……这东西真能上战场？感觉像是伙头军要做超级辣酱……”
周围几个年轻工匠忍不住低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稍缓。
林晚晚也笑了笑，语气却认真：“能不能行，试过才知道。想想看，两军对阵，突然一阵红雾弥漫，敌人涕泪横流，睁不开眼，喘不上气，而我军若是提前有所准备，比如用湿布掩住口鼻……这仗，是不是就好打多了？”
众人想象着那画面，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好像……是有点道理？
“别闲聊了！”陈宏谋抱着一摞刚协调来的牛皮纸走进来，脸上还带着与工部官员扯皮后的疲惫，但眼神坚定，“材料齐备，抓紧时间试制第一批！皇上等着看结果呢！”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一阵骚动。只见范毓宾带着几个伙计，赶着几辆大车，径直闯了进来。
“林姑娘！陈大人！”范毓宾快步上前，也顾不上客套，指着车上的货物道，“听闻格物院急需辣椒粉？范某不才，已将京城及周边几个大市集的干辣椒存货扫荡一空！后续还在从山西调运！还有这些上好的韧皮纸、桐油，或许能用得上？”
林晚晚又惊又喜：“范东家？这……这真是雪中送炭！多谢！”
范毓宾摆摆手，神色肃然：“范某是商人，也是大清子民。前线吃紧，京城震动，若能尽些绵薄之力，义不容辞！这些东西，算我范家捐献，分文不取！”
他的举动无疑给忙碌的格物院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人手、材料迅速到位，第一批“辣椒烟雾弹”的试制正式开始。
按照林晚晚的设计，外壳先用韧皮纸卷成结实的圆筒，内衬薄铁皮加固，底部用黏土封死。关键步骤在于装药：下层是经过调整配比、燃烧迅猛但爆炸力减弱的主火药，上层则填充混合了极度细腻的辣椒粉、少量胡椒粉以及滑石粉（增加烟雾持续时间）的刺激物。引信则采用了相对可靠的药捻式，预留了足够的燃烧时间。
整个过程看似简单，但比例、填充紧实度、引信安装位置都至关重要。第一个试制品，因为引信安装稍有偏差，点燃后只冒了一股青烟就熄火了。
“不行！引信通道必须畅通，固定要牢！”王老匠人眉头紧锁，亲自上手调整。
第二个，填充过于松散，炸开时力道不足，辣椒粉只飘散在周围一小片。
“刺激物填充要压实！但也不能太实，否则炸不开！”林晚晚一边观察一边记录。
到了傍晚，经过数次失败和调整，终于做出了三个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成品。
“去后院试验场！”林晚晚当机立断。
格物院后方一块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众人围着十几步外一个作为目标的稻草人，神色紧张。林晚晚深吸一口气，将一个纸壳辣椒弹递给一个胆大的年轻工匠：“小心，点燃后立刻扔过去，然后马上后退捂住口鼻！”
那年轻工匠手有些抖，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他用火折子点燃引信，看着火星迅速蔓延，猛地用力将纸筒投向稻草人。
纸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稻草人脚边。
嗤—— 引信燃尽。
短暂的寂静后——
“嘭！”一声不算震耳但很沉闷的爆响。
纸筒瞬间炸开，并没有想象中的火光冲天，而是一大股浓郁得近乎暗红色的烟雾猛地膨胀开来，迅速笼罩了稻草人及其周围一大片区域。一股极其辛辣、呛人的气味随着微风弥漫过来，即使隔着十几步远，围观的众人也立刻感觉到眼睛刺痛，喉咙发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我的老天爷……”
“眼睛！眼睛睁不开了！”
“快退！快退后！”
众人一边咳嗽流泪，一边慌忙后退。过了好一会儿，烟雾才渐渐散去，只见那片草地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那个稻草人更是如同刚从辣椒堆里捞出来一般。
王老匠人揉着通红的眼睛，声音都变了调，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成了！真的成了！这……这东西，虽不致命，可要是扔进敌军阵营里……”他简直不敢想象那画面。
陈宏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激动地对林晚晚说：“林先生，此物……此物虽看似……嗯……不甚雅观，但效用奇佳！制作简便，成本低廉，正可解燃眉之急！”
林晚晚自己也呛得够呛，但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转向范毓宾和王老匠人，语速飞快：“范东家，辣椒粉供应不能断！王师傅，立刻召集所有能动用的人手，按照这个成功的配方和工艺，连夜赶工！我们先做出一批，送去前线试用！”
她看着那逐渐散去的红色烟雾，仿佛看到了在西北战场上，这不起眼的“辣味武器”可能带来的那一线转机。
“这东西，就叫它‘催泪辣椒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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