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的早朝,空气像淬了冰。
金銮殿的梁柱投下森冷的阴影,百官垂首而立,谁也不敢先开口。阶下,王振的党羽、锦衣卫指挥马顺正捧着一份奏折,尖细的声音划破寂静:“陛下,苏州织造局沈砚清抗旨不遵,竟擅自减免织工赋税,还煽动百姓‘自愿捐布’,此乃借民心要挟朝廷!臣请陛下治其欺君之罪!”
话音刚落,吏部尚书王直猛地出列,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马指挥此言差矣!沈大人此举既解了军布之急,又安了江南民心,何来‘要挟’之说?瓦剌压境,正需上下一心,若动辄治罪,谁还敢为朝廷分忧?”
马顺冷笑一声,眼神扫过王直:“王大人怕是忘了,沈砚清的兄长沈砚明正在土木堡随军,保不齐是兄弟二人串通,想借军布之事结党营私!”
“你!”王直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他知道,马顺这话戳中了皇帝的隐忧——近来前线战事吃紧,英宗本就对领兵的将领多有猜忌,沈砚明又是因弹劾王振被贬去前线的,此刻被马顺抓住由头,确实凶险。
殿内鸦雀无声,连香炉里的烟都仿佛凝住了。百官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瞟向御座上的英宗。年轻的皇帝手指轻叩龙椅扶手,脸色阴晴不定。他信任王振,却也清楚江南赋税对军需的重要性,更隐隐记得,沈砚明在被贬前,曾冒死提醒过他“王振专权,恐误国事”。
就在这时,户部侍郎于谦出列,声音沉稳如石:“陛下,臣有证据。”他举起一本账册,“这是苏州送来的捐布清单,五万匹布,每匹都标注了织工姓名和捐布日期,其中有三百多名织工还在布角绣了家人的名字——他们说,‘盼将士穿着咱家的布,早日打胜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马顺:“若这也算‘结党营私’,那天下百姓的心意,岂不成了党争的工具?”
马顺脸色一变,正要反驳,却见王振从皇帝身后的屏风后走出来,肥肉堆挤的脸上挂着假笑:“于大人这话太重了。只是沈砚清毕竟违了加税的旨意,若不严惩,恐难服众。依老奴看,不如调他回京任职,既显陛下恩宠,也免得在苏州惹人非议,如何?”
这话看似折中,实则是想将沈砚清调离江南,断了他在地方的根基。
于谦刚要再争,却见礼部尚书胡濙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胡濙朝他递了个眼色,又看向御座——英宗已经点头,显然是听进了王振的话。
“准奏。”英宗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犹豫,却不容置疑,“调沈砚清任太常寺少卿,即刻回京。苏州织造局之事,着马顺派员接管。”
马顺得意地瞥了王直一眼,躬身领旨。王直望着御座上模糊的帝影,忽然觉得殿内的寒意,比殿外的秋风更刺骨。
散朝后,于谦追上王直,忧心忡忡:“王大人,沈砚清回京,怕是要落入王振的圈套。”
王直叹了口气,望着宫墙高处盘旋的乌鸦:“王振这是要斩草除根啊……沈砚明在前线浴血,他却在后方算计人家弟弟。只是眼下,能让沈砚清脱离苏州的漩涡,已是万幸。”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穿过长廊。谁都知道,沈砚清这一调,不是恩宠,是鸿门宴。而金銮殿里那场看似平静的争论,不过是更大风暴的前兆——土木堡的狼烟,已隐隐飘到了紫禁城的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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