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军械监作坊里,煤烟混着硫磺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十几座火炉烧得通红,铁砧敲击声此起彼伏,像在打一场密集的鼓点。王铁山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汗珠滚滚,正拿着卡尺量一支新铸的枪管:“沈大人,您看这螺旋膛线,每寸拧三圈,弹丸飞出去能转着走,准头至少提三成!”
沈砚清凑过去,只见枪管内壁布满细密的螺旋纹路,像一圈圈紧实的绳结。他伸手摸了摸,指尖被烫得缩了缩,王铁山哈哈笑起来:“刚出炉的,得凉半个时辰才行。”说着递过块湿布,“擦擦汗,这活儿急不得。”
作坊角落,几个老工匠正围着图纸争论。“我说加个散热孔!”花白胡子的张师傅敲着枪管,“上次试射时,连续打五发就烫得握不住。”另一个年轻些的李师傅摇头:“加孔会漏火药,不如在枪托缠石棉布,咱祖上造火炮就这么干。”
沈砚清忽然注意到墙角堆着堆奇形怪状的零件——有带齿轮的扳机、空心的铅弹、甚至还有个像小风车的玩意儿。“这是?”
“李小子瞎琢磨的。”王铁山瞥了一眼,语气带着点骄傲,“他说弹丸光转还不够,得带火,我让他试试在弹头上钻个小洞,塞点硫磺,打中了能烧起来。”
正说着,李师傅举着个铜制小玩意儿跑过来:“王师傅!您看这‘引信机’!”那东西像个迷你水车,叶片转动时能摩擦出火星,“不用火折子了,扣扳机时齿轮带转它,蹭一下就着!”
王铁山接过来摆弄了两下,忽然眉头一皱:“齿轮太松,万一受潮转不动咋办?”他抓起锤子在齿轮轴上敲了敲,“加圈铜片垫着,紧点才靠谱。”
傍晚时分,第一支试制火铳架在了靶场。王铁山往枪管里填火药、塞铅弹,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沈砚清注意到他在弹头上抹了点黑色粉末,“这是?”
“桐油拌炭粉,打在木头上能冒烟,好瞧准着弹点。”王铁山扛起火铳,肩膀抵住枪托,眯眼瞄准百米外的稻草人。老工匠们都停了手里的活,连拉风箱的学徒都探着脖子看。
“砰!”
一声巨响震得作坊窗户嗡嗡响,铅弹拖着道黑烟射中稻草人,瞬间燃起小团火焰。众人涌过去看,稻草人胸口被打穿个窟窿,周边的稻草都被熏黑了。
“中了!”李师傅跳起来,“比老款远了二十步!”
王铁山却盯着枪管,眉头没松:“后坐力还是太大,得加个缓冲的木托。”他忽然对沈砚清道,“沈大人,明天我想试试‘连发’——在枪管后加个转膛,装三发弹,扣一次扳机转一下,您觉得?”
沈砚清看着那支还在冒烟的火铳,枪管上的螺旋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土木堡看到的残破火铳,再看看眼前这群满身煤烟、眼睛发亮的工匠,忽然明白:所谓国防,从不是朝堂上的争论,而是铁匠锤下的火星、工匠指间的齿轮,是这些把“不可能”敲打成“可能”的双手,在迷雾里撞出的光。
“好啊,”沈砚清笑起来,“我让人把库房里的黄铜都调过来,给你的转膛用。”
夜色降临时,作坊的灯还亮着。王铁山和工匠们围着图纸画转膛的尺寸,火星子从火炉里溅出来,落在他们沾满油污的袖口上,像缀了串会跳的星子。沈砚清站在门口,听见王铁山嗓门洪亮:“咱得让这火铳不光能打,还得让弟兄们握着顺手——这才是正经的兵器!”
风从靶场吹过来,带着火药的焦味,竟比任何香料都让人安心。他知道,这烟雾缭绕的作坊里,正孕育着比奏折更有力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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