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都穿着挺括的、与山林自然气息格格不入的蓝灰色制服,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手里拿着硬壳笔记本和钢笔,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呼吸因长久的攀爬而略显粗重、急促。
男的约莫三十五六岁,皮肤黝黑,身材敦实,手掌宽厚,一看就是常跑外勤、脚踏实地干活的人;
女的则年轻许多,约二十出头,戴着副黑框眼镜,面容清秀,文文静静的样子,眼神里带着好奇与审视。
“请——问,有人在吗?”
男的清了清嗓子,带着些微喘息,朝着观内提高声音问道,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和道观寂静的庭院里激起阵阵回响,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
林炊正在院角的石墩旁,高高举起斧头,利落地劈砍着柴火,闻声,斧头稳稳地嵌在木墩上,她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大大方方地望向来人,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丝探究。
李老道也从供奉着三清祖师、香火气息微弱的主殿里踱步而出,手持一柄拂尘(鬃毛已脱落大半),打了个稽首,声音平稳:“无量天尊,两位居士从何而来,有何贵干?陋观偏远,少有客至。”
“道长您好!打扰您清修了!”男的立刻露出热情而略带疲惫的笑容,上前一步,从胸前口袋掏出一个小红本,展示了一下,
“我们是镇里人口普查办公室的,我叫王磊,这位是我同事,陈曦。
我们根据前期摸排的资料,显示这青雾山上还有一处住所,就冒昧上来了。
请问,目前观里是您二位常住吗?”
他的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李老道和一旁手持斧头的林炊,在林炊异常年轻的面庞和沉静的气质上略微停留了一下。
李老道微微颔首,侧身示意了一下林炊:
“不错,贫道与此小徒,在此清修,粗茶淡饭,已有十余载。”
“徒弟?”陈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好奇地看向林炊,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探究神色,她拿出笔记本和笔,
“这位……姑娘,请问您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有身份证吗?”她的语气尽量放得柔和。
林炊迎着她的目光,并没有乡下姑娘常见的羞怯或躲闪,只是坦然摇了摇头,声音清晰却也不失礼数:
“我叫林炊,年纪嘛……大概是十八岁?身份证……”她顿了顿,似乎在确认这个词汇,“没有。”她回答得干脆,仿佛在说一件如同“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的事。
李老道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和坦然:
“不瞒二位居士,小徒乃是贫道十八年前,在山脚那片野林子边上捡到的弃婴,那时她尚在襁褓之中,身边只留下一块粗布襁褓,别无他物。
贫道将她带回观中,一口米汤一口野菜,拉扯至今。
山里清苦,与外界往来甚少,平日里也就与山下村落以物易物,故而她也未曾办理过二位所说的那些证件。”
王磊和陈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大的惊讶与难以置信。
在这个信息高度发达、几乎人人都有身份证明的时代,竟然还有如此年轻的、“白纸一张”的“黑户”,而且是在这样一个云雾缭绕、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古老道观里,由一位老道抚养长大。
这简直像是从志怪小说里走出来的情节。
“道长,林炊姑娘,这可不行啊。”王磊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带着一种宣讲政策的严肃口吻,
“现在是法治社会,每个人都必须有合法的身份证明,也就是身份证和户口本。这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更关系到她今后的基本权利和生活——比如出行要买车票、住店,生病了要去大医院就医,将来想找工作、挣钱养活自己,甚至享受国家提供的社会保障、医疗保障等等,没有这些,可以说是……嗯,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很多事情都办不了。”
陈曦也连忙放下笔,语气温和地补充解释道,试图让这听起来不那么像说教:“是的,道长,林炊妹妹。
我们这次全国人口普查,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查漏补缺,帮助像林炊这样的情况解决户籍问题,确保每一个公民都被记录在册。
我们可以为她申请补录户口,然后办理身份证。虽然过程可能需要一些手续和证明,会比较繁琐,但政策上是允许和支持的,只要我们按要求把材料准备齐全。”
李老道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脸上露出困惑与些许不耐:
“手续?证明?我们这方外之地,清静无为,与山下村落也仅是点头之交,逢年过节换点盐米,何来这些繁琐之物?
贫道捡到她时,天地为证,除了那襁褓,别无他物。这……这要如何证明?”
“您先别急,”陈曦打开笔记本,拿出笔,准备记录,语气愈发耐心,
“我们可以先从最基础的信息登记开始。您作为她的抚养人和事实上的监护人,需要提供一份详细的、书面的情况说明,或者您口述,我们记录,然后您按手印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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