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将外面走廊偶尔传来的、属于其他队伍的模糊喧嚣与零落脚步声彻底隔绝。门轴转动发出的那一声干涩的“吱呀”,像是一道明确的分界线,划开了外部那个庞大、陌生、充斥着审视与嘈杂的世界,与此刻这片仅属于他们的、被压抑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黏稠的、几乎能触摸到的重量。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旧皮革、消毒水以及刚刚激烈热身过后、从少年们年轻躯体上蒸腾出的、带着蓬勃生命力的汗水气息。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战前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氛潮。头顶那盏功率不大的白炽灯,投下略显昏黄的光线,在有些斑驳的墙壁和带着锈迹的金属储物柜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块垒,也将每一个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们此刻内心摇曳不定、却又必须强行压制的思绪。
队员们或坐在那条看起来硬邦邦的长条凳上,或背靠着冰冷的铁柜,或干脆直接席地而坐,利用这最后的时刻,检查着脚上球鞋的鞋带是否系得牢靠,抚平护腕上细微的褶皱,沉默地活动着关节。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而克制的呼吸声,以及衣物摩擦时发出的细微窸窣声,在这片被刻意营造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张年轻的脸上,都褪去了平日训练时的嬉笑或争执,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以及一丝被艰难压制在沉稳外表下的、火山喷发前的悸动。
程启教练站在更衣室中央那块临时架起的便携白板前,双臂抱胸,如同一尊历经风雨侵蚀却岿然不动的礁石。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边缘已微微起毛的深蓝色运动服,与这间简陋的更衣室、与窗外那个流光溢彩的省城赛场,形成了一种无声而尖锐的对比。他的目光,如同经过无数次战场洗礼的鹰隼,缓慢而有力地扫过眼前每一张熟悉又带着些许陌生紧绷的脸庞。
他看到苏然微微低垂着眼睑,看似在闭目养神,但那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唇瓣,和放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正在进行的、如同超级计算机般高速运转的推演——对手可能采取的每一种联防变阵,己方破解的几种预案,关键时刻球的流转路线……所有细节,在他脑海中如同精密齿轮般啮合、转动。作为队长,他是这支队伍的大脑与舵手,必须在这片看似寂静的深海下,预先探测出所有潜藏的暗礁。
他的目光掠过陆阳。那头火焰般的红发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比平日更加桀骜不驯地翘起几缕。陆阳正无意识地、反复按压着手指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眼神灼亮,像两簇被强行压抑在冰层下的火苗,跃动着难以按捺的、渴望碰撞与证明的躁动。他需要用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去冲击那道名为“现实”的厚重壁垒,去验证这一个月来,那些伴随着汗水与争执、痛苦与领悟的磨合,究竟能将他的锋芒淬炼到何种程度。
他的视线落在李墨身上。李墨正第三次擦拭着他那副透明的眼镜,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仪式。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观测仪,已经提前进入了分析模式,脑海中构建着对方中锋韩鹏的肌肉力量模型、卡位习惯、起跳封盖的时机偏好……他在用他特有的、理科生的方式,将未知的恐惧转化为一个个可以量化、可以应对的数据和概率。
他看到赵宇轩习惯性想对身边的周泽宇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那弧度却有些僵硬,最终只化作一个略显紧张的吞咽动作。周泽宇则推了推眼镜,回以一个冷静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随即又沉浸到对己方防守轮转可能出现的漏洞的思考中。齐潇潇紧握着他的战术板和水笔,指节泛白,仿佛那是他与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之间,唯一可以牢牢抓住的坐标。吴晨默默地将一瓶瓶水分发到每个队友手边,动作轻缓,眼神坚定,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准备好在需要他的任何时候,从替补席上站起身来。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这些即将踏上战场的少年,落在了静静站在更衣室角落阴影里的程悠和叶之枫身上。程悠抱着那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医药箱,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透出用力的青白色。她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比平日更加苍白几分,仿佛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娃娃。那双总是盛着温柔笑意的清澈眼眸,此刻被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所占满,目光紧紧追随着父亲,以及……苏然和陆阳的身影。她努力挺直单薄的脊背,试图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的软弱,但那微微颤抖的唇瓣,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叶之枫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伫立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低垂着眼睑,仿佛将自己完全融入了背景。唯有那双掩在柔软黑发下的耳朵,在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声响——程悠那比平时稍显急促的呼吸,队员们压抑的喘息,以及自己胸腔里,那因为共同的压力和某种难以言明的守护意念而加速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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