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七中的比赛，被组委会安排在第二天下午举行。上午是最后的赛前适应场地和针对性的战术演练。或许是因为程启教练昨天那番毫不留情的敲打起到了效果，也或许是队员们自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训练中的那份因胜利而滋生的轻飘感明显减少了。大家更加专注于教练反复强调的、针对七中快攻的防守落位与轮转沟通，以及如何利用对方防守相对松散、注重赌博式抢断的特点，打出更高效、更耐心的阵地进攻。苏然和陆阳之间，因为程悠那如同薄冰般脆弱的平衡和昨天那场意外，气氛依旧有些微妙和僵硬，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但在战术执行和球场配合上，两人都表现出了超越个人的、极高的职业素养和团队责任感。苏然的场上指挥依旧条理清晰，覆盖全局；陆阳也努力收敛着脾气，严格按照教练的要求，在突破时更多地观察队友的跑位，寻找更合理的出球路线。“对！就是这样！陆阳，吸引包夹后立刻分球！苏然，弱侧的接应点要提前移动，给他创造传球空间！”程启站在场边，双手叉腰，声音洪亮地指导着，目光紧紧跟随着球的运转。一次成功的“西班牙挡拆”战术配合后，陆阳利用李墨的扎实掩护直插篮下，吸引两人防守后，看也不看地将球甩向底角，赵宇轩心领神会，空切接球轻松上篮得分。两人在空中短暂地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勾肩搭背、旁若无人地大声庆祝，但眼神里传递出了一些与以往不同的东西，那是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球场理解而生的、更为复杂和成熟的认可。训练间隙，有消息比较灵通的队员低声议论，带着一丝兴奋与紧张，说看到校长何正国和王助理的身影出现在了组委会的办公区，很可能下午会亲临现场观战。这个消息像一块投入水面的石头，让队伍的气氛又无形中凝重了几分。每个人都清楚，何校长对球队的态度，他那双衡量“价值”与“投资回报率”的眼睛，将直接决定这支队伍能否看到下一个春天的太阳。“没什么大不了的。”程启教练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绷紧的脸，“把球打好，比什么都强。其他的，交给我。” 他语气平静，却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不容失败的压力。傍晚时分，程悠感觉胸口的滞涩感比白天更明显了一些，便独自一人来到酒店后面那个小小的、略显荒芜的花园里透气。初秋的夕阳挣扎着穿透城市的霾层，给花园里蔫头耷脑的草木和锈蚀的铁艺桌椅镀上了一层近乎悲壮的暖金色，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底不断弥漫开来的凉意。叶之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件程悠平时放在场馆备用的薄外套，默默地递到她面前。“风…凉了。”他低声道，目光里是纯粹得不容置疑的关切，以及一丝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忧虑。“谢谢之枫哥。”程悠接过还带着阳光味道的外套，披在肩上，对他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感激的浅浅笑容。两人静静地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听着远处街道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噪音，享受着这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虚伪的安宁。叶之枫看着程悠在夕阳残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却也格外苍白的侧脸轮廓，阳光在她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美好得如同一个轻轻一触即碎的幻梦。他心中鼓动着千言万语，关于她频繁的服药，关于那个药瓶上令人不安的“Y”记号，关于他隐约察觉到的不对劲，却终究被喉头的艰涩堵住，化作了更深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沉默。能像此刻这样，静静地、不被打扰地守在她身边，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对他而言，似乎已经是一种奢侈的、偷来的幸福。然而，这脆弱而珍贵的静谧，很快便被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发出的、清脆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毫不留情地打破。沈悦瑶找了过来，她看着并排坐在长椅上、沐浴在残阳余晖中的程悠和叶之枫，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那双漂亮而清冷的眼眸中，迅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冰裂的复杂情绪。她径直走到程悠面前，没有多余的寒暄与问候，直接将一个折叠得方正正、印着某知名私立医院精致LOGO的便签纸，塞进了程悠微凉的手心里。“这是我父亲助理帮忙联系的，深海市心胸外科最顶尖的专家，陈教授的私人联系方式。”沈悦瑶的语气依旧平淡得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话语的内容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程悠和叶之枫之间伪装的平静，“他在这方面是绝对的权威，尤其擅长处理复杂的先天性疾病。我已经跟我爸说好了，找个合适的时间，他会安排你直接过去做一次全面的检查和评估。别再拖了。”程悠握着那张轻飘飘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纸条，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鼻尖涌起强烈的酸涩。“悦瑶姐，我…这太麻烦你了，也太麻烦叔叔了…这，这怎么好意思……” 她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哽咽。“不用谢我。”沈悦瑶干脆利落地打断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程悠身旁沉默得像一座雕像的叶之枫，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清晰的、划分界限的意味，“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因为某些无谓的坚持，或者……某些不切实际的、廉价的自我感动，而耽误了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治疗时机。” 她的话语如同她的人一样，直接、精准，甚至带着点残忍的清醒，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踩着那双价格不菲的高跟鞋，带着一身疏离而优雅的气息，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花园，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背影。程悠呆呆地看着手中那张承载着巨大希望与沉重压力的纸条，又望向沈悦瑶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她知道沈悦瑶本质上是关心她的，沈家也确实拥有将她从病痛深渊中拉出来的能力和资源。但这种带着居高临下施舍意味和明确阶层界限的关心，让她在感受到希望的同时，也品尝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难堪与自尊受挫的刺痛。而身旁叶之枫那愈发深沉的沉默和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黯然，更让她心疼不已。她清楚地意识到，叶之枫和沈悦瑶，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和关怀方式，而横亘在其间的鸿沟，深不见底。叶之枫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远不及他心中那股汹涌的无力和尖锐的自责。他无比清晰地明白了沈悦瑶那未尽话语中的暗示——他的守护，他那些小心翼翼的观察和暗中的担忧，在沈家所能提供的、实实在在的顶级医疗资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野火般灼烧的决心，在他心底疯狂地滋生、蔓延——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必须尽快弄清楚程悠病情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才能……才能真正拥有守护她的资格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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