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陆阳困惑：胜利喜悦难与程悠分享的失落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省城的天空。陆阳独自一人，回到了那个狭小却暂时属于他的酒店房间。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走廊里偶尔传来的其他房间的电视声或说笑声，也将白日训练馆里的汗水、呐喊、以及那种挥之不去的憋闷感，暂时关在了外面。
但他心里的那团乱麻，却关不住。
他一头栽进并不算柔软的床铺里，脸埋在带着酒店特有消毒水气味的枕头里，长长地、带着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赢了实验中学。这本该是件多么痛快、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他陆阳，在最后时刻封盖了王志恒的关键投篮，还在进攻端打进了强硬的2+1，是获胜的重要功臣之一！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这会儿应该拉着赵宇轩他们，吵吵嚷嚷地去庆祝，去回味每一个精彩瞬间，去享受那种把强大对手踩在脚下的极致快感。
可为什么，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兴奋的潮水退去后，露出了一片满是碎石和空洞的沙滩？
训练时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往他脑子里钻。程悠站在几步之外安静微笑的样子，她避开他目光的侧脸，她背对着场地整理器材的单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像慢镜头一样反复回放，然后化作细小的砂砾，磨蹭着他原本就躁动不安的心。
“搞什么啊……”他闷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瞪着天花板。吊灯发出昏黄的光，在他眼底映出两个模糊的光斑。
他想起比赛结束那一刻，自己第一个冲上去抱住苏然（虽然现在想起来有点别扭），然后被狂喜的队友们淹没。在那样混乱而沸腾的庆祝中，他其实有下意识地在寻找。寻找那道总是带着温柔笑意，会静静站在人群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们胡闹的纤细身影。
他看到了。程悠也在笑着，甚至眼角有泪光，但她就站在那里，隔着欢呼的人群，没有像叶知夏那样激动地冲进来。当时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觉得看到她开心，自己心里那份得意就更满了。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种“隔着什么”的感觉，其实从那时就开始了。
然后就是这两天。她变得……客气了。对，就是客气。那种礼貌的、周全的、却带着明显距离感的客气。
陆阳并不擅长处理复杂细腻的情绪，他习惯直来直去，高兴就吼，不爽就骂，想要什么就去争。程悠这种无声的、持续的疏离，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反而被那种绵软的反弹弄得心浮气躁。
他做错什么了吗？比赛没打好？可他不是立功了吗？训练不努力？他就算再烦邢凯泽那些条条框框，不也硬着头皮在练吗？还是说……他猛地坐起身，抓了抓自己那头本就凌乱的红发。
是因为他以前老是莽撞冲动，给她添麻烦了？还是因为他总和苏然别苗头，让她觉得难做？
一个个猜测冒出来，又被他烦躁地否定。不对，感觉都不对。程悠不是那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突然冷淡的人。她总是能理解他的急躁，甚至会在他和苏然之间打圆场。她的温柔，像一层柔软的缓冲垫，包容着他所有的毛糙和火气。
那到底为什么？
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不愿细想的失落感，慢慢涌了上来。他发现自己怀念的，不仅仅是以前那种随时随地可以接收到她鼓励目光的感觉，更是一种……分享的渠道被堵住的憋闷。
赢了实验中学，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说最后那个封盖他其实自己都没想到能碰到，想说那个2+1上篮时肩膀撞得有多疼但心里有多爽，甚至想说邢凯泽那老头子的训练方法虽然变态但好像有点用……这些细碎的、带着热气儿的念头和感受，他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好像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程悠。
因为她会安静地听，眼睛弯起来，然后说：“真的很厉害呀，陆阳。”或者，“肩膀还疼吗？我帮你看看。”又或者，“能找到用处就好，慢慢来。”
不是赵宇轩那种夸张的附和，也不是苏然那种冷静的分析，就是单纯的、带着温度的倾听和回应。那让他觉得，自己的拼搏和努力，除了输赢的结果，还有别的、更具体、更柔软的意义。
可现在，这条通道好像被单方面关闭了。他那些翻滚的、无处安放的胜利喜悦和训练感悟，像找不到出口的洪水，在他心里左冲右突，最后只剩下满满的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些刺眼。手指在通讯录里“程悠”的名字上悬停。他想发条信息，随便问点什么，比如“睡了吗？”，或者“明天训练用不用带那个新的护腕？”。平时这种琐事，他可能直接就在训练时问了，但现在，好像非得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找到一个合理的、不那么突兀的联系借口。
拇指在发送键上方犹豫了很久，最终，他还是颓然地按灭了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
“妈的……”他低骂一声，重新倒回床上，用胳膊盖住眼睛。
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讨厌猜来猜去。他只想一切回到从前，回到那种可以毫无顾忌地冲她喊“程悠，给我水！”，然后接过她递来的水时，能看到她眼中无奈又包容的笑意的状态。
为什么赢了一场期待已久的胜利，事情反而变得复杂起来了？为什么那个总是温温柔柔、仿佛永远会站在他们身边的人，突然就收起了那份触手可及的温暖，退到了一个礼貌而陌生的距离之外？
陆阳想不通。这份困惑，混合着无法分享喜悦的失落，还有一丝被无形拒绝的恼火，在他胸中郁结成一团，灼烧着他的神经。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任由这股无名火在寂静的夜里，默默燃烧，照亮了他心中那份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笨拙而强烈的在意。
而这份困惑与失落，也将在接下来的训练和相处中，以他特有的、直白而激烈的方式，隐隐显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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