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凌王府,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恐慌。
时近黄昏,天际最后一抹残阳透过高高的雕花窗棂射入,将墙壁上悬挂的猛虎下山图映照得忽明忽暗,平添几分肃杀。
厅堂中央,一位身着绛紫色蹙金绣鸾鸟朝服、头戴九尾点翠金凤冠的雍容妇人,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她便是十四皇子朱兆麟的生母,陈贵妃。即便是在这般心绪不宁的时刻,她通身的珠光宝气与久居上位养成的威仪依旧迫人,只是那精心敷过粉的脸上,此刻却掩不住一层青白的底色,眼角细密的纹路因紧绷而格外明显。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蚕丝帕子,指尖微微泛白。
靠东墙的一张紫檀木浮雕螭纹圈椅上,坐着一位年约五旬、身穿藏青色锦缎武服便袍的中年汉子。他坐姿看似放松,实则腰背挺直如松,放在扶手上的手掌宽厚,指节粗大,布满老茧,那是常年握持兵刃留下的痕迹。他面容方正,肤色黝黑,一双浓眉此刻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目光低垂,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却又仿佛穿透了地面,不知在思量着什么。此人正是陈贵妃一母同胞的兄长,执掌中军都督府、权倾朝野的左都督——陈熹。
厅外宽敞的汉白玉石阶下,庭院之中,黑压压地跪满了人。太监、宫女、粗使婆子……足足有三四十号,皆是凌王府内的管事或近身伺候的下人。此刻,这些人无一例外地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初夏傍晚的微风本该带着暖意,吹在这些人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上,却激起一阵阵寒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濒死的恐惧,几个跪在前排的年轻宫女,单薄的肩膀已经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却连哭泣声都不敢发出。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陈贵妃那镶着珍珠的绣鞋鞋跟,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砖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跪地众人的心尖上。
这压抑的平静,被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打破!
“废物!”
陈贵妃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迸射出骇人的戾气。她看也不看,顺手抄起身边酸枝木小圆桌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甜白釉刻花茶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阶下跪得最密集的人群,狠狠砸了过去!
茶壶划出一道短促而凌厉的弧线。
“砰——咔嚓!”
伴随着瓷器粉碎的刺耳声响,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同时响起。茶壶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一个跪在前排、梳着双丫髻的年轻丫鬟额角!甜白釉的碎片混合着滚烫的茶水与鲜血四散飞溅!
那丫鬟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没能发出,便两眼一翻,额角鲜血汩汩涌出,混合着褐色的茶渍,瞬间染红了半边脸颊和衣襟,整个人软软地歪倒在地,一动不动。
“啊——!”
滚烫的茶水泼洒开来,溅到周围好几个太监宫女的脸上、手上、脖颈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痛苦的抽泣声和呜咽。皮肤被烫红,鼓起水泡,火辣辣的疼痛钻心,却无一人敢抬手去擦,更无人敢挪动分毫,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将呜咽吞回肚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很快,两名身着王府侍卫服色的彪形大汉,快步从廊柱阴影中走出。一人一边架起倒在地上丫鬟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将那瘫软的身体拖拽起来,转身便走。丫鬟的鞋尖在地上无力地划过,留下一道蜿蜒的、混合着水渍与血痕的污迹,在暮色与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庭院中跪着的所有人,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嵌入砖缝里。他们心中一片冰凉,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这已经是第几个了?三天?还是五天?自从发现十四皇子殿下不知所踪,娘娘的怒火便一日盛过一日,每日都有“伺候不力”、“知情不报”的下人被这样拖走,然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绷紧到了极限,不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陈贵妃胸膛剧烈起伏,凤眸圆睁,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猛地抬起,直直指向阶下那一片鸦雀无声、瑟瑟发抖的身影,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利得变了调,几乎要刺破这沉闷的暮色:
“一个个全是没用的废物!饭桶!本宫平日里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们,就是养了一群瞎了眼、聋了耳的猪狗吗?!那么大的一个活人,堂堂皇子,金枝玉叶,他是什么时候出的府?怎么出的府?往哪个方向去了?你们竟然没一个知道!没一个看见!没一个来报!啊?!”
她越说越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又充斥着怨毒与疯狂:
“我儿要是……要是在外头有个什么闪失,碰破了一点油皮……”她目光森然地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如同淬毒的冰锥,“你们,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得给我儿陪葬!谁也跑不了!听见没有?!”
最后一句嘶吼仿佛耗尽了她大半气力,巨大的恐慌和对儿子下落的未知终于压垮了她强撑的威仪。她猛地回身,扑向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嵌螺钿桌案,将脸深深埋进双臂之中,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发出一阵压抑而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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