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将的话音落下,前厅的空气仿佛凝住了一瞬。傅玖瑶抬眼,目光穿过烛光落在父亲脸上。他正低头看着手中那份供词,指尖在“丽”字押角上停了片刻,然后缓缓合上卷宗。
“去把胡氏和明珠叫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冬日屋檐下坠落的冰棱,清清楚楚砸在地上。
没人应声,但脚步很快退了出去。傅玖瑶没动,也没问。她知道这一晚不会太平。李全招了,账本对上了,连西院那点遮羞的灰都被掀了个干净。该来的,躲不掉。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胡丽萍被两名仆妇扶着进来,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得像纸。她一进门就盯住了傅志明手中的卷宗,嘴唇微微抖了一下。傅明珠跟在后面,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走路都轻得像怕踩碎什么。
“跪下。”傅志明说。
胡丽萍身子晃了晃,却不肯跪。直到一名仆妇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踉跄着跌坐在地。傅明珠见状,立刻扑通一声跟着跪下,膝盖磕在青砖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傅志明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展开,墨迹未干。
是休书。
“胡氏丽萍,入府十年,本当恪守妇道,辅佐正室,协理家事。”他一字一句念着,语气平稳得近乎冷酷,“然其心术不正,借药伤人,毒害原配,欺瞒家主,伪造账目,结党营私。此三罪并行,已违纲常伦理,不堪为宰相府之妾。”
胡丽萍猛地抬头:“老爷!我没有——”
“你有无罪责,证据俱在。”傅志明打断她,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李全已招,账本可查,毒参来源明确。你若不服,大可去刑部自辩。”
“可我是为了这个家啊!”胡丽萍突然哭出声,嗓音嘶哑,“苏锦病着的时候,是谁在管中馈?是谁操持节礼、打点上下?她躺在床上十年,我替她撑起了半个府!您忘了?您全忘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爬了两步,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就算我做错了什么,那也是为了孩子!傅明珠才十四岁,她还没定亲,您现在把她娘赶出去,让她以后怎么嫁人?谁敢娶一个被休之女的女儿?”
傅志明握着休书的手微微一顿。
傅明珠听到这话,头埋得更低了,肩膀轻轻抽动起来。她忽然抬起头,带着满脸泪痕看向父亲:“爹……求您……留母亲一条命……我不在乎出身,我不怕别人说什么……只要她还在府里,哪怕做个粗使婆子也行……”
她说着就要磕头,额头刚触到地面就被傅志明厉声喝止:“够了!”
满厅一静。
傅志明盯着女儿,眼神复杂。他知道她在怕什么。怕失去依靠,怕沦为笑柄,怕从此再没人把她当小姐看。他也知道,这孩子从小被胡丽萍捧在手心里养大,此刻真心实意地以为母亲只是“犯了错”,而不是“杀了人”。
“你娘做的事,不是错。”他声音低了些,却更沉了,“是杀人。是把你主母活活被药死在床上,是你外祖母哭瞎了眼,是你姐姐十年不敢提‘母亲’两个字。”
傅明珠愣住,嘴唇微张,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
胡丽萍却不管这些,只顾继续哭诉:“老爷,我替您生了女儿,伺候您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您就这么狠心?等我被扫地出门那天,街坊会怎么说您?说您忘恩负义,说您冷血无情!您不怕毁了名声吗?”
傅志明冷笑一声:“我的名声,不是靠包庇杀人犯来维持的。”
他说完,提笔在休书末尾签下名字,用力按下指印。
“即日起,胡氏丽萍逐出傅府,所有月例、用度、仆役一律停发。其女傅明珠暂留府中,另议教养事宜。”
胡丽萍整个人僵住,像是被抽了骨头。她死死盯着那张纸,忽然伸手想去抢:“我不认!这休书我不认。”
两名仆妇立刻上前按住她手臂。她挣扎着,指甲刮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响声,嘴里喊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一切!”
傅明珠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叩首:“爹……求您……求您开恩……姐姐……姐姐你也说句话啊……”
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不觉转向傅玖瑶。
她一直站在侧位,离案几不远不近的位置。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也没动一下。此刻众人望来,她也只是轻轻抬起眼,视线掠过胡丽萍扭曲的脸,傅明珠红肿的眼睛,最后落在那张墨迹未干的休书上。
她的表情很平静,不像恨,也不像怜悯,倒像是看一场早就预料到的落幕。
有人小声嘀咕:“嫡姐要是开口求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这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拉了拉袖子。但傅玖瑶听见了。
她缓缓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这屋里所有的喧闹都压进肺底。然后她动了,不是上前,也不是跪下,而是抬起手,轻轻整了整右袖口。
那个动作很小,几乎没人注意。但她自己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在面对这场纠缠十多年的噩梦时,真正做到了不动如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