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文书，目光落在第一页那个陌生的名字上。她没有皱眉，也没有立刻发问，只是将材料轻轻夹进手边的卷宗里。
议事厅内人声渐起，工部主事官开始汇报春耕用水安排。她坐在席位上，听着各项数据逐一报出，偶尔提笔记录一行两行。等到议程过半，有人提到南陵水渠施工进度迟缓时，几位官员交换了眼神。
她装作未见。
散会后，她在案前坐了片刻，提起笔，写了一封信。字迹工整，语气平和，只说听闻某位协办员对南方水利有独到见解，想请其明日午后到政事堂东阁一叙，当面请教。
信送出后，她起身推开窗。外头阳光正亮，风吹得檐下布幡轻轻摆动。她看了眼天色，转身去准备茶具。
次日午时刚过，那位协办员准时到了。他穿着寻常官服，进门时略显拘谨。傅玖瑶迎上前，请他落座，亲自倒了一盏茶递过去。
“不必拘礼。”她说，“今日不是议事，只是聊聊。”
那人低头喝茶，手指捏着杯沿，声音不高：“属下才疏学浅，不敢称见解，只是在地方跑得多，知道些难处。”
“你说。”她坐下，“我听着。”
他便说起南地水网密布，土地零碎，修水泥渠要穿田过宅，牵扯太多人家。一户不同意，整段工程就得停。还有工匠不熟新法，效率低，耗材多，地方库银撑不住。
傅玖瑶没打断。
等他说完，她从案下取出一份图卷，展开推到他面前。是西州的试点记录，地形比南陵更复杂，但三个月内完成主渠铺设，用工用料都在预算内。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她问。
协办员凑近看，眉头慢慢皱起。
“他们把工程拆成小段，每段独立招标，谁报价合理就给谁做。百姓能参与施工，还能分红。阻力大的地段，改用轻质材料过渡，先通水再说完善。”她指着图上几处标记，“这不是靠蛮干，是靠办法。”
那人沉默许久，低声说：“我们那边……没人这样试过。”
“我知道难。”她语气缓了些，“可不能因为难就不做。北方去年大旱，靠这渠保住了七成收成。南边今年雨多，看着没事，万一来年少雨呢？”
“我不是逼你们照搬。”她说，“我是想让你们知道，这路走得通。缺人，我派人去教；缺钱，我可以协调周转。但不能停下。”
他抿了抿嘴：“若地方反对太厉害……”
“那就让他们说话。”她打断，“但我说完了算。改革不能由着谁一句话就停。”
话音落下，屋里静了几息。
他忽然开口：“您愿意听我说这些，我已经没想到。”
“我要的是结果。”她说，“不是听话的人。你今天能说出实情，说明你还想做事。”
他站起身，拱手：“属下回去一定如实禀报同僚。”
她点头：“下次开会，你把这些问题都提出来。我不怕人反对，怕的是不说。”
三日后，政事堂西侧偏厅设了闭门会。名义是户部老臣周大人发起的新政研讨，实际来了七州代表。南陵占了三个席位。
傅玖瑶到场时，主动让到了末席。会议开始后，她一句话没说，只听大家轮流发言。
有人说师资不够，学堂招不满先生；有人说税册重编太急，乡吏忙不过来；还有人提监督权归属问题，担心中央派员架空地方。
她一一记下。
等所有人说完，她才站起来，走到前方。
“第一，”她说，“即日起设立南方技术指导组，每月轮换派驻十名熟练匠师，专攻施工难题。”
众人微微动容。
“第二，三年内不对南方五州渠技覆盖率作硬性考核。你们进展慢，我不问责。”
有人低头交头接耳。
“第三，”她继续说，“由各州自行推选两名监督员，加入新政执行评估小组。每季度开会一次，直接向我汇报。”
全场安静。
她看向南陵方向：“你们怕失权，我给一部分回来。但前提是，不能耽误百姓用水、孩子上学。”
一名老官缓缓起身：“傅姑娘让步至此，已是仁至义尽。我们若再一味阻拦，反倒显得私心太重。”
旁边一人接话：“可若两年后还是不行……”
“那就停。”她说，“两年为期。到期评估，成效达标，全面推广；不成，则退回旧制。我亲自担责。”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最初提出质疑的协办员站了出来：“我们愿试双轨并行制。朝廷派人协助，地方保留部分管理权。两年之内，拿出结果。”
傅玖瑶看着他：“你要说话算数。不许中途变卦，也不许暗中使绊。”
“我以功名立誓。”他拱手到底。
其他人陆续点头附和。
会议结束前，她让人把《南北试点对比模型》抬了上来。沙盘铺开，南北两地的数据清晰对照。有人蹲下细看，有人站在边上沉思。
当天傍晚，萧辰收到一封密信。纸上只有八个字：**协商已成，方案待批。**
他看完，折好放进袖中，转身对身旁侍从道：“盯住那几个旧部，别让他们趁机搅局。”
三天后，南陵传来回执文书。上面盖着三位主要官员的印鉴，同意试行“双轨并行制”，并列出首批联合工作组人选名单。
傅玖瑶批完最后一行字，将文件放入紫檀匣中，命亲随送往御前备案。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春阳照在脸上，暖而不烫。风铃在屋檐下轻轻响了一声。
她呼出一口气，刚要转身，门外脚步声急促响起。
一名小吏捧着新送来的公文快步进来，声音有些紧：“傅姑娘，工部刚刚上报，西州突报山体滑坡，冲毁一段主渠，目前下游三村断水。”
她立刻走回案前：“把地图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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