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兴高采烈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周望舒发现，座位附近的人居然全是要去松县下乡的。虽说同属红星公社的只有她和另一个女生，但周望舒心里还是挺乐呵的。
那个女生叫杨桃，是桂省人。大伙儿都纳闷，她怎么不在本地下乡，反倒跑这么远——这一去，几乎要跨越大半个中国了。
杨桃脸上挂上一抹苦笑，说运气不好，分到那了呗。实际上是杨桃家里乡下一年要种三季稻，整年就没个闲着的时候，真待在那儿，她怕是得熬成人干。她表哥前两年分到了东北，起初舅妈还整天担心儿子会在冰天雪地里冻死，可等表哥过年回来一说，才知道东北虽冷，下乡的日子却比家里舒坦多了——冬天地里上了冻，就不用干农活，只管“猫冬”歇着就行。杨桃妈妈把这话听进了心里，等杨桃毕业没找到工作，便特意托了关系，把她送到了东北。
虽说两人未必会被分到一处下乡，但终究同属一个公社，自然比旁人多了几分亲近。杨桃索性找旁人调换了座位，挨到周望舒身边坐下。
临近午饭时，车厢里渐渐飘起饭菜香。条件好些的，打开家里备好的食盒，红烧肉、饺子之类的荤腥热气腾腾；寻常些的便如杨桃，拿出烧饼馒头，就着咸菜慢慢嚼着；更差些的，便直接啃起了窝头。
杨桃起身去打热水热馒头，顺口问周望舒要不要捎一杯。周望舒笑着婉拒了——她根本没带干粮。江云倒是给她准备了饺子，可在她看来，那分明是胜利者的傲慢炫耀，她偏不要这份“施舍”。
等杨桃端着热水回来，周望舒便拜托她帮忙照看行李，自己转身去了餐车。蒋艳还在时，常因公务出差，曾告诉过她火车餐食不用粮票，她还没当回事，在家时顿顿有饭，哪想得到这些？如今到了火车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话，倒有些懊悔没早做打算，应该在空间里囤些吃食。
周望舒走向餐车的身影，让车厢里几人暗暗动了心思。火车餐虽不要票，价钱却不便宜，寻常人哪舍得？也就出公差能报销的才会光顾，如今主动去吃的，实在少见。
趁周望舒不在，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妈慢慢挪到她座位旁。杨桃立刻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她妈跟她说过，火车上总有些人为了抢座，哪怕知道座位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也会死赖着不肯挪窝。
大妈却先露出笑容，声音里透着股让人放松的和善：“小同志警惕性高，是好事。”说着，她从布兜里掏出一把红薯干，不偏不倚地分给了周围几个知青，递过来时手指还带着点老茧的糙意，笑得眼角堆起细密的纹路。
“我不坐，”她又转向杨桃，怀里的孩子头歪在她肩上，睫毛颤了颤，像是快睡熟了，她轻轻晃了晃胳膊，声音放得更柔，“就是想让娃在这儿歇歇脚，等那位小姑娘回来了，我立马就让开。”
这年头粮食金贵得很，一把红薯干看着不起眼，却是实打实的心意，足见大娘的人品不坏。再看她说话时微微欠着身子，眼神里满是客气，哪里像是要抢座的？杨桃顿时为自己刚才那点“小人之心”烧红了脸，忙往旁边挪了挪：“没事大娘，您也坐下歇歇吧。望舒估计还得会儿才回来，您抱着孩子站着多累，等她回来了您再起来也不迟。”
她没瞧见，大妈低头给孩子理衣襟时，嘴角那抹和善的笑淡了淡，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怀里的孩子哼唧了一声，她立刻又换上那副慈爱的模样，轻轻拍着哄起来。
大娘没立刻坐下，只从布袋里摸出条粗布薄被，细心铺在座位上，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什么似的，才把孩子小心翼翼放上去。小家伙沾了座位立刻蜷起身子，呼吸渐渐匀了，倒真像累极了。
旁边的知青李南易看在眼里，过意不去，跟邻座低声商量几句，硬是挤出个空当，侧身对大娘道：“您坐这儿吧，抱着孩子站久了哪吃得消。”
大娘连忙摆手，脸上堆着不好意思的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这咋好意思呢，给你们添麻烦了……”嘴上推辞着，身子却慢慢挪了过去，坐下时还特意往里收了收，生怕占多了地方。
她倒是会搭话，没几句就跟知青们热络起来。上了年纪的人自带股亲切劲儿，问起他们是哪来的、要往哪去，语气里满是体恤，说到兴头上还帮着念叨几句路途辛苦。
“我姓陆，家在南城。”她捻着衣角，声音忽然沉了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这不，刚接到信，我那在辽省当兵的大儿子，训练时把腿摔伤了……急着去看他，临时买票哪还抢得到坐票，只能抱着孙子硬站了。”说着眼圈悄悄红了，手在膝头攥了攥，又很快松开，转向知青们时重又堆起笑，“多亏遇上你们这些好孩子，心眼儿实诚，比我家那小子还懂事呢。”
“军属啊！”不知谁低呼一声，知青们顿时更热情了。这年头军属最受敬重，有人递过水壶，李南易还把包里的窝窝头往她手里塞：“大娘您垫垫肚子。”
陆大娘忙笑着推回去，指尖在窝窝头上轻轻碰了碰就缩回来，语气透着点自谦的体面：“好孩子，真不用。我出门时家里给备了干粮，够吃的。你们年轻人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自己留着吧。”说着还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布袋，“你看，啥都不缺，倒是让你们费心了。”
她这副得体又客气的样子，反倒让知青们更觉她人实在。杨桃看着她低头给孩子掖被角时，鬓角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微动，愈发觉得刚才的警惕实在多余。
没人注意到，陆大娘抚过孩子脸颊的手顿了顿，指腹在那软糯的皮肤上轻轻碾了碾，像是在确认什么。等她再抬头时，眼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跟大家唠起南城的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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