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微动似乎惊动了他。
他空茫的眼神骤然凝聚,猛地低头看向我。那双总是狠厉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惊悸未定,是深刻入骨的后怕,还有一种近乎暴戾的、想要确认“存在”的迫切。
“鱼鱼?”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又像是情绪碾过喉咙留下的残痕。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幅度轻微得几乎只是睫毛的颤动。
但这一点微小的回应,却仿佛在他眼中点燃了什么。他箍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仿佛要将我彻底嵌进身体里。他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将脸颊重重地埋进我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那姿态,像一个差点丢失了全世界、终于找回来便再也不敢松手的孩子。
直到这时,我才稍微有余力看向周围。
张启山、二月红、张日山、齐铁嘴都在,分散在石台周围,各自靠坐着休息,脸上都带着浓重的疲惫与幻境挣扎后的痕迹。他们显然也刚恢复不久,此刻目光都静静地落在我和陈皮身上,没有人说话,矿道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声音,和我们两人交缠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齐铁嘴冲我虚弱地咧了咧嘴,比了个“活着就好”的口型。
二月红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
张启山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而张日山,他的视线在我被陈皮紧拥的姿势上停留了一瞬,便平静地移开了,低头整理着自己臂上沾染了尘土的绷带,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沉默。
全身的力气都在苏醒的感知中迅速流逝,更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海啸般涌来。我连维持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软倒。
陈皮立刻察觉,手臂稳稳托住我下滑的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能更舒服地靠在他怀里。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驱散着矿道深处的阴冷,竟有一种奇异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全感。
“睡吧。” 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我的耳廓,用只有我能听见的、生硬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吐出简短的一个字,“我在这里。”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温柔的安慰,只有这两个字,像他这个人一样,直接、沉重,带着血与火淬炼出的承诺分量。
我最后一点紧绷的心神,在这两个字里轰然松懈。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前,我只来得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冰凉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抓住了他胸前一小片衣料。
仿佛抓住了幻境破碎后,唯一真实而坚固的锚点。
意识彻底沉入一片无梦的黑暗,最后的知觉是陈皮胸膛传来的、擂鼓般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和他怀抱里那几乎要将我揉碎的力道。
……
时间在绝对的昏迷中失去了尺度。
我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对外界的一切,颠簸、晃动、急促的指令、兵刃交击的脆响、甚至是近在耳边的闷哼与喘息都只有最模糊的隔膜感知。它们仿佛发生在很遥远的地方,被一层厚厚的、黑暗的水隔绝。
唯二真实的,是温度和气息。
一簇始终不曾熄灭的、近乎灼人的体温,紧紧包裹着我,抵御着墓道深处无所不在的阴寒。那温度来自一个坚实的源头,无论周遭如何剧烈动荡,它都如磐石般稳定地存在着,成为我混沌意识里唯一可以依附的坐标。
与之相伴的,是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混合着铁锈味、硝石与淡淡血腥的冷冽气息。这气息萦绕在鼻尖,时而紧绷,时而焦灼,却从未远离。偶尔,会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额头或颈侧,带着更浓烈的铁锈气,但那温度很快会被略显粗糙的指腹或布料用力擦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慌乱的笨拙。
“撑住。” 有时,会有极低哑、极压抑的两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贴着我的耳廓响起。那不是安慰,更像是一种命令,对他自己,也对昏迷不醒的我。
……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嘈杂与混乱达到某个顶点时似乎是剧烈的爆炸声、坍塌的轰鸣与无数怪异的嘶叫混合成的终曲,那道始终紧箍着我的力量骤然提升到极致。我整个人被更深地按进那个怀抱,几乎窒息,随后是失重般的急坠和落地时的沉重撞击,绝大部分力道都被那具身躯承受化解,传到我这里的只有闷响和震动。
接着,是漫长的、似乎永无止境的颠簸与奔跑。风开始刮在脸上,起初带着地底的阴湿,渐渐掺入了草木与泥土的气息。
突然,那道一直紧绷如弓弦的力量猛地一颤,停下了。
“咳……!”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铁锈味的剧烈呛咳在我头顶炸开,温热的液体随即溅落在我脸颊。抱着我的手臂肌肉虬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我又往上托了托,然后继续迈步,只是步伐变得沉重而踉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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