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桃芳和他身边仅存三名战士,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山脊上那连绵不断绽放的死亡焰火,灼热的气浪甚至隐约扑面,泥土、碎石、乃至断裂的枪支和人体残骸在爆炸中被抛向空中。美军士兵被自己炮火炸得鬼哭狼嚎的凄厉惨叫,夹杂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清晰地传了过来。这一幕带来了巨大的解气,仿佛为牺牲的独眼、四喜、黑娃、栓子报了一箭之仇,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茫然和疑惑。
“这……这到底是咋回事体?” 幸存的队员德柱望着那片被硝烟笼罩的山脊,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自家炮火,咋会打到自家头顶上?”
炮击的余音渐渐消散,山谷重归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焦土和硝烟的呜咽。张桃芳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侧耳倾听,那位神秘战友没有再响起任何动静。他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尽快确认侦查员同志的情况并将其带离险地。
“走,去接应侦察员同志!” 张桃芳压下心中的疑虑,果断下令。其他两人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穿过布满弹坑和焦痕的雪地,冲向那名依旧靠坐在岩石旁、奄奄一息的侦查员。小队来到刚才战场中心的开阔地,就在德柱弯下腰,伸出手,准备将重伤昏迷的侦查员扶起背走时——“别动他!”
一个略显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突然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空气中炸响!
三人浑身一僵,猛地循声望去!只见侧翼不远处,一个身穿奇特的美式雪地作战服、身披白色雪地头蓬、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如同从雪地和阴影中凭空凝结出来一般,悄然出现在那里。他手中端着一支他们从未见过的、带着长长消音器和复杂瞄准镜的狙击步枪,枪口微微下压,但那股身经百战的气息却扑面而来。
正是卓老三!
他没有丝毫犹豫,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了德柱的手臂,力道沉稳而不容抗拒。他蹲下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开始仔细检查那名昏迷的侦查员。他没有先去看侦查员胸前的伤势或苍白的脸色,而是直接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拨开侦查员臀部和大腿下方压着的、已经冻结板结的积雪和冰碴。
随着积雪被清理,他的脸色骤然一沉,眼神变得更加冰冷。“果然……” 只见在侦查员身下,并非坚实的冻土,而是一个被巧妙挖掘出的浅坑,坑底赫然固定着一颗墨绿色的、带着圆形压板的 M2步兵地雷!压板引信正好被侦查员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处于一触即发的临界状态!一旦贸然移动他,失去压力的引信会瞬间激发,将侦查员和周围试图救援的人一起炸得粉身碎骨!
“他身下有地雷。” 卓老三抬起头,言简意赅地陈述了这个冰冷的事实,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刹那间,所有人心头一凛,仿佛三九寒天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瞬间被涔涔冷汗浸湿!德柱更是后怕得脸色煞白,刚才若不是被及时阻止,他的鲁莽举动已然酿成大祸。
张桃芳看着近在咫尺的卓老三,眼神极其复杂,里面翻涌着并肩战斗的感激,对这位神秘强者身份与来历的强烈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同行顶尖高手的深深敬佩。他彻底明白了,之前那精准到可怕的无声狙杀,那怪异的炮火误炸,全都是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暗中相助!这份强悍的狙击战斗实力,这份在胜利唾手可得时依旧保持的极致冷静,以及这份对素不相识的战友生命高度负责的态度,都让他深受震撼和触动。
“同志,你……” 张桃芳用带着江苏口音的方言开口,想要表达谢意,也想知道对方的名姓。
卓老三却干脆地一摆手,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他的目光扫过张桃芳和他身后疲惫不堪、带着伤员的队员,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要多说,你们先撤到一边,这里我来处理。” 他指了指那颗致命的地雷,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说完,不等张桃芳回应,他便开始了行动。先是脱掉了一只棉鞋和棉袜,让右脚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下,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右脚脚趾,小心翼翼地朝着侦查员臀部和地雷压板之间的缝隙挪动。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易碎的琉璃,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肌肉的极度控制和呼吸的屏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脚底板下积雪被压实的感觉,以及那隐藏在积雪之下、冰冷坚硬的死亡威胁。
最终,他的整个右脚底,完全覆盖、取代了侦查员身体对压板的作用力,稳稳地、实实地踩在了那颗 M2 地雷的压板之上!为了保持这个姿势和压力的稳定,他不得不单膝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上半身微微前倾,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将生的希望留给了战友,将死亡的引爆器牢牢踩在了自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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