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船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艰难航行,如同受伤的海兽,拖着疲惫的身躯逃离猎场。海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味,甲板上满是伤兵的呻吟与战友阵亡的悲恸。沈暮辰独立船头,任凭带着湿气的海风拍打面颊,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与冰寒。
父亲……不,靖安侯沈渊,竟然是前朝余孽的首脑“鹤翁”!这个认知如同毒刺,深深扎入他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过往二十余年的敬仰、依赖、亲情,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他所扞卫的朝廷,他所效忠的君主,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竟站在了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大人,统计出来了。”副将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悲痛,“跟随我们冲出来的,大小船只共九艘,伤亡……过半。水师王参将……殉国了。”
沈暮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个人情感必须压下,此刻,他肩负着更多人的性命,肩负着必须传递出去的惊天秘闻。
“清理伤员,扑灭余火,能修复的船只尽快修复。改变航向,不去最近的港口,绕行至水师设在‘石臼湾’的备用锚地。”沈暮辰迅速下令,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石臼湾位置隐蔽,并非主要军港,不易被沈渊的眼线察觉。
“是!”副将领命而去。
苏文柏走了过来,脸色同样凝重:“姑爷,接下来有何打算?侯爷……沈渊他既然敢暴露身份,必然已有万全准备,甚至可能在朝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内应。我们此番回去……”
“必须回去。”沈暮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不仅要回去,还要将他的阴谋公之于众。他以为揭露身份能搅乱朝局,我便要让他知道,这大周的天,还没那么容易塌!”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苏掌柜,有两件事需你立刻去办。第一,动用‘苏记’所有渠道,将今夜之事,尤其是靖安侯沈渊乃前朝余孽‘鹤翁’、私通北戎倭国、密谋造反之事,以最快速度密报陛下与我岳父。记住,渠道务必可靠,信息需多重验证后方可传递,谨防对方截杀或掉包。”
“明白!”苏文柏重重点头。
“第二,”沈暮辰压低声音,“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的心腹,持我手令,秘密前往两个地方。一是松江府那个已被发现的兵甲仓库,虽然守卫松懈可能是陷阱,但也要设法确认内部是否还有我们未察觉的机关或密道;二是查探沈渊在江南可能还有其他秘密据点,尤其是与‘明心帮’往来密切之处。我怀疑,那三万兵甲或许只是幌子,他还有后手。”
苏文柏眼中闪过钦佩,沈暮辰在经历如此巨变后,思路依然清晰缜密。“是,我立刻去安排。”
船队转向,朝着偏僻的石臼湾驶去。天色渐明,海天相接处泛起鱼肚白,但众人的心头却笼罩着更深的阴霾。
数日后,船队抵达石臼湾。这里果然僻静,只有少量水师驻守。沈暮辰立刻下令封锁消息,所有人员不得随意上岸,同时派出斥候侦查周边,确认安全。
安顿下来后,沈暮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关在临时指挥所内,铺开纸张,开始撰写详细的奏报。他需要将南下以来所有发现,从潘玉茹的密报、漕运档案库的火、李崇明的自尽、文昌阁的厮杀,到海湾之战与沈渊的摊牌,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呈报嘉隆帝。这封奏章,不仅关乎他个人的清白,更关乎整个大周朝的安危。
每一个字落笔,都仿佛有千斤之重。当写到“臣父靖安侯沈渊,自陈乃前朝余孽首领,代号‘鹤翁’……”时,他的笔尖剧烈颤抖,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团。他闭上眼,稳了稳心神,才继续写下。这是事实,是他必须面对和揭穿的真相。
奏章写完,他用火漆密封,交由两名最信任的亲卫,命他们分走陆路与水路,不惜一切代价送往京城。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石臼湾仿佛与世隔绝,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沈暮辰每日除了处理军务、巡视伤兵,便是与苏文柏派回的信使密谈,分析各方汇聚来的零碎信息。
坏消息接踵而至。
首先,试图前往松江府兵甲仓库查探的“苏记”暗哨回报,仓库已被不明身份的军队接管,戒备森严,无法靠近。而之前发现的“松懈”,果然是为了引诱他们上钩的假象。
其次,江南各地开始出现流言,有的说钦差沈暮辰在江南推行新政不力,激怒民变,已被乱民所杀;有的则更恶毒,说他与倭寇勾结,事败后携款潜逃。显然,这是沈渊发动舆论攻势,意在混淆视听,抹黑沈暮辰,为后续行动制造借口。
更让沈暮辰心惊的是,苏文柏动用了一条极其隐秘的渠道,从京城传回了一个模糊但危险的消息:京城似乎也有异动,靖安侯府近日虽闭门谢客,但暗地里与某些武将、文臣的往来似乎并未完全断绝,而且京畿附近几个营的兵马,近期有异常调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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