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源者”号如同一条游入粘稠胶水的鱼儿,每前进一光秒都显得异常艰难。并非引擎动力不足,而是前方的时空结构本身变得“迟钝”且“不均匀”。舷窗外不再是清晰的星光,而是一片片扭曲、拉长、如同融化的油彩般流淌的光晕。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恒定的尺度,前一秒还遥不可及的星云残影,下一秒就可能突兀地近在咫尺,投下庞大而虚幻的阴影;时间感更是彻底混乱,船上的计时器时而疯狂跳转,时而近乎停滞,船员的主观意识在“漫长等待”与“瞬息万年”的错觉间来回摇摆。
“时空曲率异常…参数无规律波动…常规导航完全失效。”飞船AI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运算过载杂音。潜航器外部,那些用于稳定维度的力场发生器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
“切换至‘概念导航’。”苏砚沉声道,他坐在主控位上,双眼紧闭,额间有细密的汗珠。他的编序之力不再试图对抗或修复这片混乱的时空——那如同试图用手梳理狂风。他转而感知这片区域底层“信息结构”的流动模式。在他独特的视野中,这里不再有上下左右、过去未来,只有无数破碎、纠缠、不断湮灭又重组的“时空叙事碎片”在无序地飘荡。他需要找到这些碎片中,相对“稳定”或“有倾向性”的流动轨迹,就像在激流中辨认水纹的细微差别。
“左前方…三十七个‘叙事涡旋’交汇处…存在一个短暂的‘意义凹陷’…”苏砚艰难地指示着,他的意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被混乱的信息洪流冲垮,“那里…可能通向熵影感知到的‘同源点’…”
李夜躺在副位的维生舱内,脸色苍白如纸,但银眸死死盯着面前不断炸裂又重组的全息星图。他的“观悖”能力在这里反而有了用武之地——绝对混乱中,反而没有那么多需要解析的“逻辑”,他只需要“看见”那些最不和谐的、仿佛硬生生嵌入这片混沌的“异常结构”。他看到了苏砚所说的“意义凹陷”,也看到了周围无数个一闪即逝的、充满恶意的“时空陷阱”——那些是自然形成的维度裂隙,一旦误入,可能被抛向宇宙尽头或时间起点。
“轨迹确认…但有十七个陷阱在路径上随机生成…需要动态规避…”李夜的声音短促而精准,每个词都消耗着他巨大的精力。他开始提前零点几秒预判陷阱的出现位置,为飞船导航提供修正指令。
青蘙则双手按在船舱地板上,她的生命共鸣扩展到整个飞船,将“探源者”号本身包裹在一层温暖而坚韧的“存在场”中。这片区域的时空混乱不仅作用于物理层面,更在侵蚀意识。船员们开始出现轻微的认知失调和时空错位感。青蘙的共鸣如同一曲稳定的背景音,安抚着每个人的精神,将他们锚定在“此刻此地”的自我认知中。同时,她也在极力感知着外界的“生命”或“意识”痕迹——熵影感应到的同源碎片,或许也会有其独特的“回声”。
飞船在苏砚的指引和李夜的预警下,以极其别扭的、忽快忽慢、不断微调的姿态,艰难地穿行在时空的迷宫中。外部装甲上不时爆起诡异的火花,那是与不规则的空间褶皱摩擦的结果。时间感的错乱让短短几十分钟的航程仿佛持续了数个世纪。
终于,他们“挤”进了那个苏砚感知到的“意义凹陷”。
这里如同风暴眼,相对平静。周围的时空乱流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形成一个直径约数公里的、大致稳定的球形空间。空间中央,悬浮着一片…无法形容的东西。
它不是物质,不是能量,也不是纯粹的光影。它像是一片凝固的、半透明的“可能性琥珀”,内部封存着无数不断变化、却又永远定格在某一瞬间的景象片段:有星辰诞生的壮观爆发被凝固在最初的火光;有文明鼎盛时万人欢庆的场面被定格在最高潮的呼喊;有艺术创作中灵感迸发的刹那被永远留驻;也有离别时未落的泪滴,战争中未击发的炮火,实验中未验证的猜想…无穷无尽的“未完成态”与“进行时态”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而悲伤的“回声之海”。
“这就是…‘碎片’?”青蘙喃喃道,她的生命共鸣在这里感受到了海啸般的情感冲击——强烈的创造喜悦、蓬勃的生长渴望,与同样浓烈的分离之痛、中断之憾、未竟之志…各种极端的、矛盾的情绪如同被封存的烈酒,隔着“琥珀”散发出来,让人心旌摇荡。
“是‘回声’。”李夜纠正道,他的银眸穿透那片“琥珀”,看到了更深的因果,“这不是碎片本体…是碎片长期存在于此时空异常区,其蕴含的‘源初特质’(很可能是与‘可能性’、‘瞬间’、‘状态’相关的权能)与周围破碎的时空结构相互作用,将这片区域过往发生过的一切‘未完成瞬间’和‘高张力状态’都‘记录’、‘固化’了下来,形成了这片…‘遗憾博物馆’或‘可能性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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