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空气，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粉笔灰、咖啡因和青春期躁动的独特气味。下午三点！情感墙穿过了高窗，在讲台前投下几道懒洋洋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其中无声地舞蹈。
杜杰就站在这片光晕里，背对着写满公式的白板，手里捏着一沓打印纸，像捏着一份改变世界的宣言。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麦克风在偌大的教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表演的笃定。“各位同学，欢迎来到‘亲密关系学’——这门课的唯一目的，就是让你们看清一个残酷的真相。”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或专注或走神的面孔，“爱情，是人类社会有史以来，最浪费时间、最不划算的投资行为。”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混杂着嗤笑和低语的骚动。前排几个女生交换了一个“又来了”的眼神。杜杰对此视若无睹，甚至嘴角微微上扬，仿佛这反应正是他想要的。他举起手里的打印稿，封面上几个加粗的艺术字异常醒目——《爱情歪理大全（修订版）》。他像展示稀世珍宝一样，用指尖点了点封面。“这本，是我多年研究的心血结晶。它不是什么心灵鸡汤，而是基于经济学、行为心理学甚至一点博弈论的硬核分析。它将彻底解构你们对‘爱情’这种非理性行为的迷思。”他翻开第一页，投影仪将内容清晰地打在幕布上。“第一条歪理，也是核心基础：恋爱亏损论。”他指着幕布上一条陡峭下降的曲线图，“看这条线，它代表什么？代表投入产出比！从你开始对一个人产生兴趣的那一刻起，你的时间、精力、金钱、情绪价值就开始持续投入。而回报呢？”他夸张地摊开手，“虚无缥缈的多巴胺？短暂的陪伴？以及未来可能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分手风险？这简直是史上最糟糕的期权交易！”台下又是一阵哄笑，夹杂着零星的掌声，不知是赞同还是起哄。杜杰显然将其视为鼓励，他踱步到讲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蛊惑：“第二条，需求度测试法则。记住，永远不要让对方觉得你唾手可得。约会？请务必迟到十分钟以上。信息？请务必延迟回复。你的价值，与你的可得性成反比！让对方在等待中煎熬，在猜测中提升对你的需求度，这才是制胜关键。”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前提是对方对你确实有那么点意思。否则，你可能等来的是拉黑。”几个男生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女生们则翻白眼的居多。杜杰毫不在意，继续翻页。“第三条，反向表达定律。甜言蜜语？嘘寒问暖？那是初级选手的把戏。真正的高手，要学会用反向刺激来激发对方的征服欲和占有欲。比如，当对方问你‘今天想我了吗？’ 标准答案不是‘想’，而是‘还行吧，主要是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不错，分散了点注意力’。”他模仿着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引得台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他越讲越投入，仿佛一位在推销神奇药水的江湖术士，将一条条看似荒谬却又被他包装得头头是道的“歪理”抛向听众。从“礼物价值递减效应”（送礼物越贵，对方期望值越高，分手时沉没成本越大）到“情绪波动投资法”（故意制造小矛盾再和解，利用情绪落差加深印象），他侃侃而谈，台下窃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课堂气氛变得有些怪异，既像学术讨论，又像一场荒诞的脱口秀。杜杰享受着这种掌控全场的感觉，尤其是看到那些原本昏昏欲睡的同学也被他的“歪理”炸得精神起来。他正准备抛出他自认为最“炸裂”的一条理论——“分手预演训练法”（定期模拟分手场景以降低真实分手时的痛苦阈值）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突兀地打破了教室的喧嚣。声音来自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那个几乎被阴影笼罩的角落。“杜杰同学。”杜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扎着利落马尾的女生站了起来。她身姿挺拔，即使在昏暗的后排也显得格外清晰。是布晓怡，那个常年占据专业第一、以严谨和理性着称的学霸。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穿过整个教室，精准地落在杜杰身上。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布晓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你的理论听起来……很有创意。”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但科学的核心在于可证伪性。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基于假设和推论。”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抛出了那句让所有人屏住呼吸的话：
“请用实验证明你的理论。”
死寂。绝对的死寂。刚才还充斥着各种声响的教室，此刻落针可闻。所有嬉笑、议论、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前排的同学下意识地回头，后排的同学伸长了脖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在讲台上的杜杰和后排的布晓怡之间来回扫射。杜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手里捏着那张写着“分手预演训练法”的稿纸，指尖微微发凉。他设想过各种反应——嘲笑、质疑、甚至愤怒的驳斥——但唯独没想过如此直接、如此釜底抽薪的挑战。用实验证明？
证明这些他用来哗众取宠、半真半假的“歪理”？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投影仪的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精心构筑的、带着戏谑和玩世不恭的堡垒，似乎在这一句平静的质问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带来的、无形的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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