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13日,星期四,香港。晨光如锋利的刃,切开维港上空残存的薄雾。
我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微凉的茶,目光越过维多利亚港,投向更远的南方——那里是九龙半岛的连绵山峦,再往南,就是浩瀚的南中国海。
昨夜与音乐独处的宁静感还在血脉中留存,像一场好雨过后土壤深处的湿润。但此刻,即将面对的技术对话,又将把我拉入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不是艺术的感性空间,而是数据的理性疆域;不是音波的物理振动,而是比特的数字洪流。
敲门声准时响起。
高军推门进来,手里又拿着一叠厚厚的打印资料,最上面几页的墨迹还泛着刚打印完的微光。“小田总,车已经备好了。”他将资料放在茶几上,神色里有种难得的凝重,“这是王教授助理加急发来的技术简报补充材料。我粗略看了一下……内容很震撼。”
我放下茶杯,拿起最上面那份。封面是简单的白纸黑字,标题用中英双语写着:
《多媒体压缩技术与网络音频传输发展趋势(1999-2005预测)》
翻开封面的瞬间,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首页是一段手写的引言,字迹工整有力:
“音乐产业的物理载体时代即将终结。未来五年,声音将脱离塑料圆盘(CD)、脱离磁粉涂层(磁带)、甚至脱离任何实体介质,转化为纯粹的比特流,在全球网络中自由穿行。这场变革的深度与广度,将不亚于印刷术的发明。”
——王振华,1999年5月
短短几行字,像一记重锤。
我快速浏览简报。里面充满了技术术语:MP3编码、ADSL带宽、P2P传输、数字版权管理……但真正让我心跳加速的,是那些图表上陡峭的曲线——MP3下载量从零到数亿次的飙升,宽带普及率的预测,还有用红框标注的一行警告:
“重点关注:预计1999年6月上线的Napster(P2P文件分享软件),可能引发行业地震。”
我合上简报,纸张边缘在指尖留下微糙的触感。抬起头,看向窗外。维多利亚港的海面在晨光中波光粼粼,一艘巨大的集装箱货轮正缓缓驶向葵涌码头,船身吃水很深,载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实体货物。
就在这艘船的下方,在海底光缆里,在空气中看不见的无线电波里,另一场运输革命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不是集装箱,是比特;不是货物,是信息。
“高总,”我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看完这些,你怎么想?”
高军正在倒咖啡,手顿了顿。他放下咖啡壶,走到我对面的沙发坐下,神色严肃:“小田总,如果这些预测准确——哪怕只准确一半——那么未来三年,音乐产业的游戏规则会被彻底重写。唱片销售可能会断崖式下跌,就像当年CD取代黑胶一样。我们刚建立起来的实体发行渠道、与书店音像店的合作关系、甚至‘星海现场’的唱片销售区……都可能变得无关紧要。”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权衡重量。
“但机会也在其中。”我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那片过于真实的海港,“如果传统销售渠道萎缩,那么新的价值在哪里?音乐人靠什么活?公司靠什么盈利?”
“现场演出?周边产品?广告代言?”高军列举着,但语气并不确定,“但这些都建立在艺人知名度基础上。如果没有唱片作为媒介让新人被听见,知名度从哪里来?难道全靠上电视、跑通告?那又回到了老路。”
这个问题切中要害。我转身看着他:“所以,我们需要提前布局。在浪潮完全拍碎旧海岸之前,学会在新海里游泳——甚至,学会造自己的船。”
“但造船的代价……”高军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走回茶几前,手指划过简报上那些陡峭的曲线,“前期投入高,回报周期长,风险巨大。可能船还没造好,就被浪打翻了。但是高总——”我抬起眼,直视他,“有些事,不是算清楚了百分百能赢才去做。而是因为看到了方向,就必须出发。否则,等浪潮真的来了,我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高军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点头:“我明白。只是……我们需要更具体的路线图。不能只凭感觉跳进去。”
“所以今天去见王教授。”我看了眼手表,八点四十五分,“我们需要最专业的技术视角,帮我们看清海底的地形。”
上午九点十分,车子驶离九龙市区,沿着清水湾道向东北方向开去。道路逐渐攀升,两侧的楼宇被茂密的亚热带植被取代。香港科技大学的校园依山傍海,坐落在一片远离市嚣的半岛上。
车子穿过校门,现代化的建筑群在眼前展开:流线型的教学楼、玻璃幕墙的图书馆、几何切割的学术楼。与港岛的拥挤和历史感完全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未来的气息——简洁、高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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