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皇家苑囿,柳絮如雪。甘露亭临水而建,四周垂柳依依,亭中石桌上已摆好几样时令点心和一壶新茶。
司马炎在亭中静坐,心中却不如表面平静。昨日司马昭突然传话,要他今日在此等候,说是有要事相谈。这很不寻常——自曹髦之事后,父亲与他见面多在书房或正殿,很少选择这种闲适的所在。
“公子,晋公到了。”宦官低声通报。
司马昭一身常服,缓步而来,身后只跟着两个贴身侍卫。他在石桌对面坐下,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片刻。
“近来朝中对你颇多赞誉。”司马昭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都说你仁厚聪慧,礼贤下士。”
司马炎心中一凛,恭敬答道:“儿臣年轻,只是学着待人接物,不敢当如此赞誉。”
司马昭不置可否,亲手斟了两杯茶:“今日不谈朝政,只说家常。为父想听听,你对当今时局有何看法。”
这是考校来了。司马炎端起茶杯,借这个动作掩饰内心的思量。他深知父亲的性格,若是说得太过锋芒毕露,必会引起猜忌;若是太过平庸,又会被认为不堪大用。
“儿臣以为,当今之要,在于固本。”他谨慎地选择措辞,“魏室虽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各地州牧,表面臣服,实则观望。”
“哦?”司马昭挑眉,“依你之见,该如何固本?”
司马炎放下茶杯,目光清澈如亭外池水:“广积粮,稳根基,缓图大事。”
他故意将“广积粮,缓称王”这个后世朱元璋的策略稍作修改,用符合这个时代语境的方式表达出来。
司马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详细说说。”
“自汉末以来,战乱频仍,民生凋敝。”司马炎娓娓道来,“父亲可曾注意,去年各州郡上报的田赋,较之黄初年间已减三成?府库虽未到空虚之境,但若遇大灾或大战,支撑不了半年。”
这个数据是他前些时日查阅档案时记下的。司马昭显然被这个具体的数字触动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
“继续说。”
“蜀汉虽偏安一隅,但据险而守;东吴坐拥长江天堑,水军强盛。”司马炎继续道,“此时若仓促用兵,胜则罢了,若败,则好不容易稳定的内部必生动荡。”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该伐蜀?”司马昭目光锐利。
“非是不该,而是时机未至。”司马炎从容应对,“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整顿内政,劝课农桑,积蓄粮草。待府库充盈,民心归附,再图统一不迟。”
亭中一时寂静,只有风吹柳絮的声音。
司马昭突然笑了:“你这番见解,倒与贾公绪等人不同。”
贾公绪即贾充,一直是伐蜀的积极倡导者。
“贾公忠心为国,其志可嘉。”司马炎谦逊地说,“儿臣只是觉得,治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
“好一个治国如烹小鲜。”司马昭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池水,“你可知为父最担心什么?”
司马炎也起身立于父亲身侧:“儿臣不知。”
“为父担心的是,时间不在我们这一边。”司马昭声音低沉,“曹魏旧臣表面臣服,心中未必没有复辟之念。若不能尽快建立不世之功,巩固权位,只怕夜长梦多。”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司马炎心中震动,知道这是父亲难得的真心话。
“父亲所虑极是。”他斟酌着词句,“但儿臣以为,与其急于求成,不如稳扎稳打。功业可分三步:第一步,整顿内政,收天下民心;第二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第三步,雷霆一击,定鼎天下。”
他偷偷观察父亲的脸色,见司马昭若有所思,便大胆继续说道:
“譬如养树,根深方能叶茂。若为求快而伤其根本,即便一时枝繁叶茂,也难经风雨。”
司马昭转身,深深地看着儿子:“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司马炎坦然迎上父亲的目光:“无人教导,是儿臣平日读书所思。读史可知,秦始皇统一六国,何其迅速,然秦二世而亡,便是根基未固之故。”
“你倒是会引经据典。”司马昭语气不明,“那你认为,当前最要紧的是何事?”
“屯田。”司马炎毫不犹豫,“效仿武帝旧制,在淮南、关中等地大兴军屯、民屯。不出三年,必能仓廪充实。届时,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尽在我手。”
这个建议显然打动了司马昭。他负手在亭中踱步,良久才道:
“你今日所言,为父会仔细考量。”他停顿一下,语气中带着难得的赞许,“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见解,这是好事。”
“谢父亲夸奖。”
“不过,”司马昭话锋一转,“朝堂之上,光有见解还不够。你要学的还很多。”
“儿臣明白。”
送走司马昭,司马炎独自在亭中又坐了片刻。刚才那番对话,看似平常,实则凶险。他必须在展现才能与避免猜忌之间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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