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图书馆的会议室里,窗明几净,柔和的灯光洒满每个角落。能容纳五十多人的座位几乎坐满了,不同年龄段的读者们安静地坐着,目光聚焦在前方的发言席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专注而期待的气氛。
陈砚坐在台上,面前放着话筒。他看起来比几个月前沉稳了许多,眼神里少了曾经的焦虑和空洞,多了几分笃定与沉重。他的面前,没有堆砌如山的史料,只有两样东西:那支依旧带着历史斑驳的黄铜军号,和那枚锈迹斑斑、边缘磨损的独立旅徽章。
他开始了他的分享。他没有直接谈论写作技巧,也没有空泛地讲述历史意义,而是从那个困在书房、面对空白文档的凌晨开始讲起。他讲述了自己如何带着迷茫前往青龙山,如何在鹰嘴崖下挖出军号和染血的军裤残片,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然后,他提到了那个名字。
“……就在我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史料发现时,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名叫王铁山的年轻战士。”陈砚的声音在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拿起那枚徽章,向在场的听众展示。
“这就是他的徽章,东北军独立旅。”他将徽章翻转,让有刻痕的一面朝向观众,尽管距离使得字迹难以看清,但他的语气无比郑重,“背后,刻着他的名字。他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在一九三一年,和他的战友们一起,用最简陋的武器,用年轻的血肉之躯,在那片冰天雪地里,执行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用命守住了我们的土。”
他没有去描述王铁山如何出现,又如何消失,那些超自然的细节被他隐去,只将重点放在那个“人”和他所代表的历史上。他讲述王铁山对白米饭的泪水,对冻土豆的记忆,对“守土”二字的执着,以及最后在鹰嘴崖的告别。他的叙述没有过多的渲染,只是平静地复述着那些细节,然而正是这些细节,让那段遥远的历史变得可感可触,让那个名叫王铁山的战士形象变得无比清晰、血肉丰满。
台下鸦雀无声,许多听众的眼眶已经湿润。
就在这时,坐在中间位置的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有些颤抖地举起了手。工作人员将话筒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话筒,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他看着陈砚,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陈……陈先生,您刚才说的王铁山……我,我好像听我爹提起过这个名字!”
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这位老人身上。
陈砚的心猛地一跳,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急切而诚恳:“老人家,您父亲是?”
“我爹叫张大海!”老人提高了一些声音,仿佛这个名字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他也是东北军的!也是一九三一年走的,就没再回来!他所在的部队,好像……好像就是独立旅三排!”
“张大海!”
陈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拿起放在手边的笔记本,快速而准确地翻到其中一页。那是他根据王铁山的口述,记录下的独立旅三排部分战友的名单。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却精准地点在了一个名字上,然后将笔记本转向台下老人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是他!张大海!王铁山亲口跟我说过,他们排里,有一个叫张大海的战友,是他的兄弟!”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安静的会议室里炸响。
台上的老人猛地愣住了,随即,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他用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捂住了脸,压抑了数十年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决堤,低沉的、带着巨大悲伤与释然的哭声从指缝间传了出来,通过话筒,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找到了……终于……终于找到了……”他泣不成声,反复说着这几个字,“终于……找到我爹的战友了……六十多年了……我们家里只知道他没了,不知道他在哪儿没的,跟谁一起没的,怎么没的……现在……现在终于知道了……他知道爹当年是怎么打的仗了……他跟什么样的兄弟在一起……”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动容不已。历史的洪流曾经卷走了无数个像张大海这样的名字,让他们成为冰冷数字的一部分,成为家人心中一个模糊而疼痛的悬念。而此刻,在这间明亮的会议室里,通过一个作家的笔,一个战士的叙述,一个名字与另一个名字连接了起来,一段模糊的往事被赋予了具体的面容和温度。
台下,一位年轻的女士擦拭着眼角,低声对同伴说:“以前在书本上学历史,总觉得那些英雄离我们好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可今天……我突然觉得,他们就在我们身边,从未离开,就活在这些记忆里,活在这些故事里。”
陈砚看着台下哭泣的老人,看着那些被深深触动的读者,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徽章和笔记本。他知道,他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故事,他打通的,是一道连接过去与现在、沟通逝者与生者的桥梁。王铁山和他的战友们,不再仅仅是历史档案里的几行字,他们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活在今天人们的记忆与情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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