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当陈砚拖着行李箱,背着沉重的背包,随着熙攘的人流走出上海虹桥火车站出站口时,一股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湿润而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其中混杂着都市特有的、由尾气、尘埃和无数人潮共同构成的气息。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抬起头。
眼前,是林立摩天大楼组成的钢铁森林,玻璃幕墙在秋日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高架桥上车辆川流不息,如同永不停歇的金属洪流;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动态画面飞速切换,各种肤色的人们行色匆匆,奔赴各自的目的地。喧嚣、繁忙、充满活力,这是一座国际大都市毫无保留展露出的现代性与强大生命力。
站在这片繁华盛景之中,陈砚的心头却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撼于眼前的现代化图景之余,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这就是上海。这就是一九三七年那个夏天,无数像赵德胜一样的年轻士兵,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用血肉之躯试图阻挡侵略者铁蹄,最终将热血洒遍其郊野与街巷的城市。
当年的他们,站在硝烟弥漫、残垣断壁的废墟上,是否能够想象,近九十年后,这片他们誓死守卫的土地,会崛起这样一座璀璨夺目的国际化都市?眼前的繁华与历史的悲壮,在这一刻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让陈砚感到一阵恍惚,仿佛能透过时间的薄纱,听到那遥远年代传来的隆隆炮声和呐喊。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拿出手机,打开导航软件,输入了“淞沪会战纪念馆”。绿色的路线规划线清晰地显示出来,需要换乘地铁。他拉起行李,再次汇入人流,走向地铁站的入口。
上海的地铁系统比他所来的城市更为庞大和复杂,站内空间开阔,指示牌清晰,但汹涌的人潮依旧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人们穿着时尚,步履匆忙,熟练地刷卡进出闸机,低头看着手机,或者面无表情地随着人流移动。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为了生活、学业或梦想而奔波。
看着这一幕,陈砚的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王铁山第一次跟他走进地铁站时的样子——那个来自一九三一年的年轻士兵,对自动售票机感到惊奇,被闸机开启的声音吓了一跳,将拥挤的车厢误认为是需要紧急转移的人群……
“要是王铁山能看到现在的上海,看到这么多人能如此平静、安全地乘坐这地下的‘铁龙’,去往想去的地方,他一定会很开心吧。”陈砚在心里默默地想。这种跨越时空的联想,让他对眼前这再寻常不过的通勤场景,产生了一种近乎神圣的感怀。这日常的一切,正是先烈们梦寐以求却未能亲眼看到的“未来”。
按照导航指引,他换乘线路,最终在相关站点下了车。走出地铁站,周围的建筑高度降了下来,街道变得相对安静,绿树成荫,带着一种历史的沉淀感。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那段血火记忆的核心区域。
没走多远,他的目光被路边一面长长的、由深灰色花岗岩砌成的墙体吸引了过去。墙体庄重而肃穆,上面镌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淞沪抗战纪念墙”,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英名不朽,浩气长存”。墙体前,摆放着几个显然是近期敬献的花圈,白色的挽联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陈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放慢脚步,拖着行李,缓缓走到纪念墙前。墙体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一个接着一个,排列得整整齐齐。这些名字,属于不同的部队,不同的军衔,不同的籍贯,但他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在那场扞卫民族尊严的惨烈会战中,献出生命的中国军人。
阳光斜照在花岗岩上,将那些深刻的名字映照得清晰可辨。陈砚放下行李箱,从第一个名字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仔细地掠过每一个姓氏,每一个可能的名字组合。他知道,在数以万计的牺牲者中,仅凭一面墙,找到“赵德胜”这三个字的希望极其渺茫,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档案馆的系统性名录尚且不全,何况是一面象征性的纪念墙。
但他依然执着地寻找着。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石面,仿佛能通过这种方式,感受到那些名字背后曾经炽热的生命。他看到了很多“张”姓、“王”姓、“李”姓的士兵,也看到了一些相对少见的姓氏。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段被战争强行中断的人生,一个或许至今仍在等待亲人消息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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