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高速列车以惊人的平稳度在华东平原上飞驰。窗外的景色如同流动的画卷,从北方的疏朗开阔逐渐过渡到南方的水网密布、田畴齐整。阳光透过宽大的车窗,洒满车厢,暖洋洋的,与陈砚第一次前往青龙山时那种孤寂、忐忑的心情截然不同。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前的小桌板被放了下来。上面摊开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雪地里的道钉》书稿的文档,光标正停留在最后一章——“后记”的部分。
车厢内很安静,大部分乘客都在闭目养神,或者戴着耳机看视频,只有列车运行那稳定低沉的嗡鸣作为背景音。陈砚的手指在键盘上稍作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始敲击。他没有使用华丽的辞藻,只是用最朴实、最真诚的文字,为这段惊心动魄的旅程做着最后的收束。
他在后记中写道:
“当您合上这本书的时候,我想郑重地告诉每一位读者,《雪地里的道钉》并非文学虚构,它是一位名叫王铁山的东北军独立旅战士,以及他所在三排三十六位战友的真实经历缩影。
一九三一年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天,在沈阳外围,他们用几乎冻僵的双手拆卸铁轨,用简陋的步枪迎击敌人的铁甲车,用年轻的血肉之躯,为后方争取了至关重要的四十八小时。他们以全排几乎全员牺牲的代价,践行了刻在武器和道钉上的‘守土’誓言。他们守住的,不仅仅是那段冰冷的铁轨,更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不容侵犯的尊严,是我们这个民族不屈的脊梁。
王铁山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但历史的天空下,还有无数像他一样,曾为这片土地奋战却未能留下名字的英雄。我的笔不会停下。我将继续前行,去探寻,去记录,努力让更多沉寂在岁月长河中的身影被看见,让他们的名字被知晓,让他们的牺牲被铭记。因为这不仅是对过去的告慰,更是对未来的承诺。”
他写得很慢,字斟句酌,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那段历史的重量。当他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心中涌起的并非完成的轻松,而是一种更加沉甸甸的责任感。
坐在他旁边的一位中年乘客,原本正在看报纸,目光无意中扫过陈砚的电脑屏幕,被“王铁山”、“独立旅”、“牺牲”这些字眼所吸引。他扶了扶眼镜,带着几分好奇和敬意,轻声问道:“小伙子,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写的这个……是真实的历史吗?这位王铁山,是一位抗战英雄?”
陈砚从沉思中回过神,转头看向这位陌生的旅伴。对方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探询。他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而肯定:“是的,是一位真实的抗战英雄。他和他的战友们,牺牲在一九三一年的沈阳外围。”
也许是旅途的寂寥,也许是分享的冲动,陈砚简单地,却带着深沉的情感,向这位乘客讲述了王铁山的故事。他讲了那封末尾浸染血迹的残信,讲了鹰嘴崖下挖出的军号和染血军裤,讲了王铁山对白米饭的泪水,讲了故宫午门前那沉重的一跪,也讲了最终在档案馆找到的名录和战报。
他没有提及军号的神异和王铁山的出现,只将重点放在那个“人”和他所代表的那段历史上。即便如此,这真实而细节饱满的故事,已经足够动人心魄。
那位乘客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从好奇逐渐变为凝重,再到深深的触动。当陈砚讲完,他沉默了片刻,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以前也知道抗战艰苦,但听你这么说,才真的感觉到……那种艰苦,是能冻掉耳朵、饿穿肚皮的实实在在的苦。”他感慨道,目光有些悠远,“我们现在坐在这么舒服的车上,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吃什么吃什么……确实不能忘了本。等我回家,我一定要把这个故事讲给我上初中的儿子听。得让他知道,他今天能安心上学,能挑食,能抱怨作业多,这样的生活,到底是多么来之不易。这不是一句空话,是像王铁山这样的年轻人,用命换来的。”
陈砚将完成后记的书稿通过邮件发给了周姐。没过几分钟,手机就收到了回复。
周姐的回复言简意赅,却充满了力量:“后记已阅。写得非常好,真挚,有力,格局打开了。出版时就采用这个版本。就是要这样明确地告诉读者,这不是故事,这是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真实的人和事。这是我们做这本书的初心和价值所在。”
看着周姐的肯定,陈砚的心更加安定。这本书,终于以它最应有的面貌,即将呈现在世人面前。
这时,旁边那位乘客拿出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陈砚说:“陈先生,我刚才听你讲,你是在一个文学平台上连载是吧?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账号?我想关注你。以后你写了新的英雄故事,我一定看。我还要转发给我那些有孩子的朋友、同事,让大家都来看看,都给孩子们讲讲。这些东西,比我们平时空洞的说教,有用得多。”
陈砚有些意外,随即感到一股暖流涌过心间。他欣然告知了对方自己的笔名和平台名称。乘客立刻搜索关注,并且当场就将《雪地里的道钉》已经发布的章节链接分享到了自己的朋友圈和几个家庭群里,附言很简单:“真实抗战英雄故事,建议大家都看看,尤其值得讲给孩子们听。”
一个小小的善意的种子,就这样在飞驰的列车上,由一个陌生人的手中,悄然撒播出去。陈砚知道,像这样的读者,这样的分享,未来还会有很多。这正是他写作的最大意义所在——让记忆的星火,通过一个个具体的、有温度的故事,在更广阔的人群中传递、燎原。
列车继续向南,载着陈砚,也载着这份被重新点燃的历史记忆,坚定地驶向它的目的地。寻找赵德胜的征程,在书写与分享的回响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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