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陈砚按照地址,找到了位于上海老城区一栋不起眼居民楼里的“上海粤军抗战后代联谊会”。推开一扇虚掩的旧木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微微怔住。
房间不大,陈设简朴,却充满了浓厚的历史气息。四面墙壁几乎被大大小小的老照片覆盖,照片大多已经泛黄,上面是穿着各式军装、面容或坚毅或稚嫩的军人。有些是标准的戎装照,有些是模糊的集体合影,还有一些显然是战后与家人的团聚留念。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张、木质家具和淡淡樟脑丸混合的味道。
一位头发银白、身形清瘦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就着窗外的光线,戴着一副老花镜,仔细翻阅着一本页面泛黄、封面磨损严重的线装书。书的封面上,用毛笔写着《粤军抗战家书辑录》。
听到开门声,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目光清澈的脸。他便是联谊会的会长,林伯,今年七十多岁,他的父亲曾是粤军第六十二军的一名老兵。
陈砚上前,恭敬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将打印出来的、那枚属于赵德胜的三八式步枪弹壳的照片,递到了林伯面前。
“林伯您好,打扰您了。我在寻找一位名叫赵德胜的战士,他应该是粤军六十二军的,一九三七年牺牲在蕴藻浜。这枚弹壳,据说是他当年留下的。”
林伯接过照片,凑到眼前,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他的目光在那暗红色的锈迹和弹壳特有的细长造型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身体微微前倾,拿着照片的手也稳了一些。
“这弹壳……”林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用手指虚点着照片,“这样式,是鬼子三八式步枪的弹壳,没错!”他抬起头,看向陈砚,眼神锐利起来,“俺爹当年,在蕴藻浜打过仗。他回来跟我们讲过,他们排有一次夜里摸上去打反击,缴获过一些鬼子的弹药,里面就有这种三八式弹壳。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还特意用钉子在一些弹壳底部,歪歪扭扭地刻了‘杀倭’两个字,说要留作纪念,时刻提醒自己打鬼子的决心!”
“杀倭”二字!陈砚的心猛地一跳。这枚弹壳的底部因为锈蚀厚重,他并未仔细清理查看过。如果上面真有刻字……
林伯没有停下,他放下照片,转身走向墙边一个堆满书籍的旧书柜,熟练地从中间一层抽出一本同样泛黄、用牛皮纸细心包裹着书皮的册子。他坐回藤椅,小心地翻开册子,纸张发出脆弱的沙沙声。他的手指在竖排的字迹间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页上。
“小伙子,你来看。”林伯将册子转向陈砚,指着一封书信的影印件。
陈砚立刻凑上前。信纸是那种粗糙的土纸,字迹是用铅笔或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笔画稚拙,却带着一种用力感。
“阿妹吾妹,”信的开头这样写道,“见字如面。兄在军中一切尚好,勿念。近日接到命令,不日将随六十二军开赴上海,与倭寇决一死战。保家卫国,男儿本色,兄必奋勇杀敌,不负国家养育之恩。待他日胜利返乡,兄便归家,风风光光娶你过门。望妹保重身体,侍奉双亲。兄 德胜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于途中”
信的末尾,清晰地署着“德胜”两个字。
那字迹!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歪斜的笔画,这笨拙却认真的结构,与他在《东北抗联战士家书集》里看到的那封末尾浸血的残信字迹,以及军号内那张小纸团上模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虽然一个来自东北军的王铁山,一个来自粤军的赵德胜,地域、部队番号截然不同,但这源自底层士兵、未受多少教育而形成的书写特征,却惊人地相似!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陈砚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了。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不仅仅是名字,还有他亲手写下的字,他对家人的牵挂,他对胜利的期盼,他对未来的朴素梦想!
“写信的人,叫赵德胜,籍贯是广东台山。”林伯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岁月的沧桑,“这封信,是前几年一位同乡后人捐赠的复印件。和你说的赵德胜,时间、部队都对得上,会不会就是一个人?”
“是他!一定是他!”陈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他用力点头,指着那字迹,“这字迹,和我掌握的其他线索完全吻合!”
林伯看着陈砚激动的样子,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欣慰的光。他合上册子,轻轻叹了口气:“这个赵德胜,他信里提到的‘阿妹’,如果还活着,现在也该有九十多岁了。”
陈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期待。
“巧的是,”林伯缓缓说道,“这位赵阿妹老人,确实还在世。今年九十二岁了,就住在上海郊区的养老院里。她这些年,一直在托人打听她哥哥赵德胜的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坟,这是她一辈子的心病。”
陈砚立刻拿出笔记本,恳切地请求林伯告知具体地址。林伯详细地写下了养老院的名称和大致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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