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的阳光,透过徐州会战纪念馆高大的窗户,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砚再次站在那个独立的玻璃展柜前,目光久久停留在深棕色医药箱和旁边那瓶半旧的碘酒上。箱盖上那个纤细却清晰的“林”字,像一把钥匙,试图开启一段尘封的记忆。
张研究员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装订整齐的文件复印件。文件的封面印着《新四军卫生人员简要名录(部分)》,纸张同样泛黄,带着岁月沉淀的气息。
“陈老师,这是我们近期从地方档案库中新整理出来的一份名录复印件,关于林岚同志的信息,上面有比较明确的记载。”张研究员将文件递了过来,手指点向其中一行。
陈砚接过文件,屏住呼吸,目光顺着那略显模糊的油墨字迹看去:
“林岚,女,二十二岁,江苏徐州铜山人士。于民国二十七年二月(1938年2月)自愿参加新四军,被分配至卫生队担任卫生员。在民国二十七年四月(1938年4月)台儿庄战役外围支援及伤员救护工作中,表现英勇无畏,多次冒着敌军炮火抢救转移伤员。不幸在一次前线救护任务中,为掩护重伤员,遭遇日军炮火覆盖,身负重伤,经抢救无效,壮烈牺牲。战后,追记三等功。”
简短的几行字,勾勒出一个年轻生命全部的从军轨迹和最终的归宿。二十二岁,徐州本地人,自愿参军,卫生员,牺牲于台儿庄战役,追记功勋。每一个词都沉甸甸的,压在陈砚的心上。
他的视线从名录上移开,重新落回展柜里那瓶碘酒上。深色的玻璃瓶静静地立在那里,标签上的“1938年3月”仿佛在无声地诉说,这瓶药剂生产出来不久,就被装进了这个药箱,跟随它的主人奔赴了战场,见证了救护,也见证了死亡。
恍惚间,陈砚想起了上海淞沪会战纪念馆里,赵德胜那把布满缺口的大刀。一个是西北莽原走出的汉子,挥舞冷兵器在江南水网间与敌肉搏;一个是徐州本地长大的姑娘,用药品和绷带在枪林弹雨中挽救生命。他们一个在1937年的上海,一个在1938年的徐州,时空不同,方式各异,却同样在用自己最宝贵的一切,守护着脚下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他们都是1938年前后,无数为国捐躯的英烈缩影。
“林岚同志是徐州人,她的家乡就在郊区。”张研究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宽慰,“而且,她的后人还在。她的孙女,叫林晓,现在就在徐州市里的一家医院工作,是一名医生。说起来,也算是继承了林岚同志的衣钵,继续从事着救死扶伤的事业。如果你想了解更多关于林岚同志的故事,我可以尝试帮你联系一下林晓医生。”
这个消息让陈砚精神一振。能够接触到英雄的后人,无疑是获取第一手资料、感受血脉传承的最好途径。他立刻点头,语气恳切:“想见,非常想见。我想听听她家族里流传下来的关于林岚英雄的故事,也更想让她知道,她奶奶的事迹,有人在寻找,在记录,希望能被更多人知晓。”
张研究员看到陈砚眼中真诚的期待,点了点头,拿出手机,走到一旁去拨打电话。陈砚站在原地,心情有些难以平复,他再次看向展柜,仿佛能透过玻璃,看到那个二十二岁女战士忙碌而坚定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张研究员结束了通话,面带笑容地走了回来。
“联系上了。林晓医生下午刚好轮休,听说你的来意后,她很愿意和你见面聊聊。她说,”张研究员复述着电话里的内容,“她从小就听家里老人讲奶奶的故事,知道奶奶是一位英雄,是为了救伤员牺牲的。但是关于奶奶具体在战场上的细节,家里人知道的也并不完整。她说,如果你能帮助找到和还原奶奶更多的事迹,她感到非常开心,也很感谢。”
放下电话,陈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加明确的期待。来自后代的认可与期盼,给了他巨大的动力。
“林岚,”他凝视着医药箱,在心中默默说道,“你看到了吗?你的孙女,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继续着你未竟的救赎事业。你的故事,很快就能以更完整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心中翻涌的情绪,他下意识地伸手进随身携带的包里,触碰到了那个被软布包裹的硬物。他将其取出,捧在手中。
黄铜军号在纪念馆柔和的光线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他轻轻转动号身,目光投向号管内侧。那里,代表赵振国的那个粗犷的“赵”字,与代表林岚的那个纤细的“林”字,紧紧地挨在一起。
就在他的注视下,那两个刻痕,毫无征兆地,同时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极其微弱,短暂得如同错觉,像是夜空中两颗遥远的星辰,在云隙间同步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声音,没有热量,只有那一瞬间清晰无误的光亮。
但这光亮,却像一道无声的指令,一个明确的信号,直接传递到陈砚的心底。
它不是在告别,而是在提醒,在确认,在预示着一段尘封的历史,即将被再次叩响。
陈砚握紧了手中的军号,冰凉的金属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该准备了。距离揭开那段发生在1938年春天,关于坚守与救护、关于牺牲与传承的故事,已经很近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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