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宿舍区早已陷入沉睡般的寂静,唯有白辰房间的窗户还透出暖黄色的灯光。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写满音符的稿纸,旁边平板电脑的屏幕上正播放着下午录制时拍摄的、成员们尝试弹奏古琴的片段。声音生涩、不成调子,与萦绕在他脑海中的那曲行云流水的《流水》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融合创作的瓶颈如同无形的墙壁,横亘在眼前。节目组要求他们将古琴元素与现代流行乐结合,可他们连古琴最基本的韵味都尚未捕捉到皮毛,所谓的“融合”更像是生硬的拼接,听起来怪异又割裂。白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温和的脸上难得地染上了一丝焦虑和疲惫。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大学宿舍里,林久久同样没有入睡。
她蜷缩在床铺上,厚重的窗帘将外界隔绝,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她登录了自己匿名的网络账号——“砚墨”。
这是她的安全区,是她可以毫无顾忌呼吸的地方。没有现实中的目光,没有需要应对的社交压力,只有一群因共同爱好而聚集的网友。在这里,她是自信、博学、甚至偶尔言辞犀利的“砚墨”,是粉丝眼中神秘而强大的国风大神。
她习惯性地浏览着首页,目光很快被几个同好转载的《传承吧!少年》路透视频吸引。视频里,正是7S成员们笨拙地拨弄古琴弦的画面,背景音是夏飞咋咋呼呼的惊叹和苏沐懵懂的提问。
看着那些被粉丝配上“可爱”、“努力”标签的片段,林久久职业病却不受控制地发作了。
‘手腕太僵了,完全没放松,这样出来的音是死的。’
‘基础指法错误,勾弦角度不对,难怪音色这么干涩。’
‘岳山都没对准,音准偏差太大了……’
‘现代编曲的节奏框架太满太硬,直接套上去,古琴的留白和韵味全被吞掉了,当然格格不入。’
一连串精准的批评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她几乎能想象出,如果是她熟悉的那几位古琴老友看到这些画面,会如何摇头叹息。
一种冲动涌上心头。在现实世界里,她不敢开口,不敢指导,甚至连正常的交流都困难重重。但在这里,在“砚墨”这个身份背后,她可以畅所欲言。
她点开转发框,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最核心的技术问题,语气冷静客观,如同在撰写一篇简短的乐评:
“#传承吧少年路透# 观片段有感。融合不佳的关键或不在旋律,而在底层逻辑。古琴音律(如纯律、三分损益律)与现代十二平均律存在微差,直接套用流行和弦易显突兀。建议:1、调整现代乐器部分和弦的律制倾向,向古琴靠拢,或使用中性音程过渡;2、简化流行节奏型,尤其在古琴solo段落,给予足够气息和留白,突出其颗粒性及音腔变化;3、成员习琴需先求‘松’与‘静’,肢体僵硬则音无魂,可尝试闭目单音练习,感受弦体共振而非急于成曲。”
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泄露任何个人信息,然后,轻轻按下了发送键。
几乎是在林久久发出这条评论的同时,仍在熬夜奋战的白辰,烦躁地刷新了一下关于“古琴融合现代音乐”的搜索页面。一条来自他关注的某个传统音乐讨论区的推送,跳了出来。发布者是一个名为“砚墨”的ID,内容直指《传承吧!少年》的路透。
白辰本是随意点开,但目光扫过那几行冷静精准的文字时,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每条分析,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他们目前面临困境的核心!
律制差异?节奏框架?松与静?
这些词汇,以及背后所指出的问题,与他这两天摸索中感受到的、却无法清晰表述的障碍完全吻合!甚至比他自己的模糊感觉更加透彻、更加一针见血!
这个“砚墨”是谁?白辰立刻点进对方的主页。没有个人照片,没有真实信息,只有大量关于古籍、古乐、书画等传统技艺的考据、分析和见解,篇篇引经据典,逻辑严密,专业性极强,明显是圈内一位功底深厚的匿名大神。
难道是节目组请的其他顾问?或者是业内某个关注节目的老前辈?
白辰无暇多想,他如获至宝般,将“砚墨”的那段话反复读了几遍,越读越觉得茅塞顿开。他立刻拿起笔,在稿纸上飞快地记录下要点,然后尝试着按照“砚墨”的建议,调整刚刚写下的几个和弦,并且在编曲软件中,简化了鼓点和贝斯的节奏,留出大片的空白。
当他再次播放修改后的小样时,虽然依旧稚嫩,但那种之前令人不适的割裂感,竟然真的减弱了!古琴那单薄的、生涩的音色,在简化了的、律制稍作调整的现代伴奏衬托下,反而显露出了一丝它本该有的、悠远空旷的韵味!
“太好了……就是这样!”白辰忍不住低呼出声,疲惫一扫而空,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兴奋和希望的光芒。他立刻将修改后的片段和“砚墨”的那段评论一起,发到了7S的工作小群里。
很快,群里有了回应。
顾璟发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有理。”
叶昀紧随其后:“分析切中要害,逻辑清晰。建议采纳。”
肖逸回了个:“嗯,有点意思。”
连蒋烁都冒泡,发了个“……”,算是默认。
夏飞则是一连串的:“哇!大神!这是哪位老师开小号指点我们了吗?”
苏沐也跟着发了个崇拜的表情包。
白辰看着群里活跃起来的氛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他再次点开“砚墨”的主页,看着那条已然被不少圈内人转发点赞的评论,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巨大的好奇。
这位在网络上寥寥数语就为他们指点迷津的“砚墨”,究竟是谁?他/她是否知道,这匿名的回响,对于困境中的他们,如同夜航中望见的灯塔?
而在网络的那一端,林久久看着自己账号下突然增加的点赞和评论通知,其中甚至有几个她关注的业内学者也转发了她的看法,内心泛起一丝微弱的、久违的成就感。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出于职业习惯的随手点评,已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现实世界中,激起了第一圈关键的涟漪。
夜色更深,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世界,因为一段匿名的文字,第一次产生了奇妙的、未被察觉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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