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内的时间,在专注的探讨与细微的调整中悄然流逝。林久久指出那个关键的音律冲突并得到完美解决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依旧像一只警惕的幼兽,蜷缩在懒人沙发的庇护里,但紧绷的脊背线条似乎柔和了少许。白辰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丝变化,他不再将她视为一个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易碎品”,而是真正放在了“专业技术顾问”的位置上,探讨的语气愈发自然,目光也更多地停留在屏幕与设备之间,而非她身上。这让她得以喘息,并将几乎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眼前复杂的声波世界。
“衔接段的古琴solo,我想它不应该只是一段华丽的炫技,”白辰将进度条拖到预副歌结尾与副歌开始前的那片空白区域,语气带着思索,“它更像是一个情绪的转换器,需要将前面积累的、略带克制和内敛的东方意境,自然地、甚至是以一种迸发的方式,引入副歌更宏大、更富有现代感染力的情感高潮。”
他描述着心中的蓝图,手指无意识地在调音台上敲击着节奏。
林久久安静地听着,视线落在屏幕上那片代表着无限可能的空白音频轨道。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微微蹙起眉头,沉浸在思考中。白辰的描述让她脑海中浮现出相应的音乐意象——那不是简单的旋律嫁接,而是一种气韵的流转与升华。
她再次拿起平板电脑,这一次,动作少了些许慌乱,多了几分笃定。触控笔在屏幕上飞快地划过,她没有绘制复杂的乐谱,而是勾勒出几条抽象的、代表情绪起伏的曲线,并在关键节点标注上文字:
「起势:宜缓、宜散,取古琴“散板”意,似流水汇集。」
「承转:加入“滚拂”技法,力度渐强,制造波澜与张力。」
「高潮点:在副歌鼓点进入前半拍,一个强有力的“撮”音,如石破天惊,直接引爆情绪。」
「落:余韵袅袅,与副歌合成器长音融合,勿截然切断。」
她将屏幕转向白辰。
白辰凑近细看,眼中光芒越来越盛。这不仅仅是技法建议,更是一套完整的、充满画面感和哲学思辨的情绪设计图!
“散板起势……滚拂蓄力……撮音引爆……”他喃喃念着这些古琴术语,手指已经在MIDI控制器上开始尝试模拟相应的音色和力度变化,“我明白了!不是让古琴去迎合节奏,而是让节奏为古琴的气韵服务,在最后的‘撮’音处实现古今节奏的强行统一!这个思路太棒了!”
他兴奋地尝试着,将林久久描绘的情绪曲线,通过音符、力度包络和效果器的精细调整,一点点转化为可听见的现实。他选取了一段高质量的古琴采样,开始按照林久久的“图纸”进行编排。
林久久在一旁静静聆听,时而在他某个处理偏离她预想时,极其轻微地摇摇头,或用笔尖在平板上某个时间点轻轻一点。白辰立刻心领神会,重新调整。这种无声的默契,效率高得惊人。
一段仅仅二十秒左右的古琴solo框架,在白辰的操作和林久久的“无声指挥”下,逐渐成型。当白辰最后一次按下播放键,聆听这初步完成的衔接段时,连他自己都被震撼了。
音响中流淌出的,不再是冰冷的采样拼接。古琴的音色从遥远的时空传来,起初是零星而自由的散音,如同山谷滴泉,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寻;接着,指法变得密集,“滚拂”技法带来渐强的律动,似溪流汇成江河,波澜暗涌,张力节节攀升;就在情绪积蓄到顶点的瞬间,一个金石交鸣般的、极具穿透力的“撮”音猛然炸响,如同惊雷劈开混沌,所有之前的克制与内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而就在这个最强音之后,副歌宏大的电子鼓点和合成器音墙适时涌入,非但没有掩盖古琴的余韵,反而将其承载的磅礴情感瞬间接住、放大,推向一个更加广阔无垠的声场!
古今的界限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古老的乐器不再是点缀,而是化身为引领情绪冲锋的号角,与现代的音乐形式完成了一次完美无瑕的、震撼心灵的合奏!
音乐落下,工作室内有短暂的寂静。
白辰怔怔地看着屏幕,又猛地转过头看向林久久,脸上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词汇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个依旧低着头的女孩,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微颤,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发自肺腑的赞叹:
“林老师,”他无比郑重地念出这个称呼,“你真是太厉害了!”
这不是社交场合的客套恭维,而是同行对顶尖高手最直白的敬佩。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只会停留在表面音色的叠加,根本想不到从情绪结构和乐器‘气韵’本身入手!”他指着屏幕上那短短的二十秒音频,语气兴奋,“这一段solo的设计,简直是点睛之笔!它让整首歌都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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