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夜里独处的寂静。林久久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稍稍平复。夏飞那一声石破天惊的“久哥笑了!”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密集的注目礼,让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如坐针毡,每一秒都是煎熬。此刻,置身于绝对安全、绝对熟悉的个人空间,她才敢卸下所有伪装,摘下口罩和眼镜,任由冰冷的空气接触她滚烫的脸颊。
她走到书桌前,习惯性地想打开古籍修复的笔记或资料,试图用熟悉的学术世界来安抚动荡的心绪。然而,手指在触碰到平板电脑开关时,却犹豫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庆功宴上的画面——王导洪亮的声音,聚光灯般聚焦的视线,成员们围拢过来的温暖笑容,以及白辰那双清澈的、盛满真诚感激的眼睛。
还有……夏飞喊出的那句话。
“笑了……吗?”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向上牵拉的肌肉记忆。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一种混杂着羞窘、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奇异感觉,在她心间萦绕。被人如此直白地指出情绪外露,对她而言是另一种层面的社交灾难,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崩溃并未降临。
就在这时,平板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自动亮起了待机界面。上面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发送人是白辰,时间就在几分钟前,附带着一个音频文件。
林久久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点开对话框。白辰的信息很简单,没有任何关于庆功宴上尴尬场面的提及,仿佛那一段从未发生。
「林老师,这首小样,是给你的。不算正式作品,只是……一点个人的感谢和记录。希望你喜欢。[音频文件《致安静的星星》(Demo)]」
给……她的?
个人的感谢和记录?
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再次攫住了她,比面对人群时更甚。这是一种指向性极其明确的、私密的关注,让她无处可逃。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手微微颤抖着,点开了那个音频文件,并迅速戴上了耳机,仿佛这是一个需要绝对专注、不容丝毫外界干扰的仪式。
耳机里,先是几秒钟的空白,只有极轻微的、模拟黑胶唱片的底噪声,营造出一种旧日时光的静谧感。
然后,一段极其轻柔、舒缓的钢琴旋律流淌而出。音符简单而干净,如同夜空中零星闪烁的、不那么起眼的星辰,带着一点点孤独,却又异常温柔和坚定。
没有歌词。
但旋律本身,就是在说话。
林久久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钢琴的音色,模拟着古琴的泛音空灵,在她耳边轻轻环绕,那是她与他初识的媒介,是他们在录音棚里共同构建的桥梁。
她听到一段如同心跳般稳定而温暖的节奏铺垫,象征着那些无声却坚实的支持与等待。
她听到旋律中偶尔跳跃出的、带着一丝笨拙却真诚的明亮音色,仿佛在描绘某个人在专业领域发言时,眼中骤然迸发出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芒。
她听到中间一段,音乐变得稍微轻快了些,带着一点点探索和小心翼翼的好奇,如同试图靠近一只受惊的蝴蝶,充满了尊重与耐心。
最后,所有的音符渐渐汇拢,变得更加绵长、悠远,如同夜风拂过旷野,温柔地包裹住那一颗颗虽然安静、却依然在努力发光的星星。音乐在一种充满希望和慰藉的余韵中,缓缓结束。
这不是一首情绪激烈的作品,它内敛,克制,却仿佛拥有读心的魔力。
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旋律的起伏,都精准地敲打在她内心深处从未向任何人敞开过的角落。它描绘的不是那个躲在帽衫和口罩后的、瑟瑟发抖的躯壳,而是那个在古籍中与先贤对话的、在音律间执着探索的、在平板电脑后默默构建着知识殿堂的——真实的林久久。
它看到了她的安静,她的恐惧,她的笨拙。
但它更看到了她的才华,她的坚韧,她内心那片从未熄灭的、对热爱之事倾注全部心血的星火。
它仿佛在说:我看到了。我听到了。你的一切,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独特的光芒。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庆功宴上那种被巨大成功和集体认可冲击后的、混杂着震撼与无措的眼泪。这一次的泪水,是温热的,安静的,如同解冻的溪流,带着洗涤心灵的力量,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她没有被围观,没有被评判,没有需要回应的社交压力。她只是独自一人,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里,被一段完全理解她的音乐,温柔地、彻底地拥抱了。
音频早已播放完毕,耳机里一片寂静。
林久久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流淌。心中那片常年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温暖的乐音融化了一角,露出了底下柔软而富有生命力的土壤。
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深刻理解的震撼与慰藉,充斥着她的全身。
她缓缓睁开眼,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平板上那个音频文件的名称——《致安静的星星》。
安静的……星星。
原来,在有人眼中,她的沉默,她的躲避,她所有不为人知的挣扎与坚持,并非尘埃,而是星辰。哪怕光芒微弱,哪怕隐匿于浩瀚夜空,也依然被看见了,被珍视了。
她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轻轻触碰了一下屏幕上那个文件名。
然后,她蜷缩起来,将依旧滚烫的脸颊埋进膝盖,在无声的泪水与回荡在脑海的温柔旋律中,独自品味着这份沉重而珍贵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共鸣。
这是一个里程碑。不是克服社恐的里程碑,而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准确地,触碰到了她灵魂的本质,并报以最温柔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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