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那句“下一步怎么走”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成员们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却也让他们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个凝聚的焦点。然而,还未等他们商讨出具体的对策,一阵压抑不住的、急促的抽泣声从休息室内隐约传来,像细密的针,刺破了门外凝重的空气。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揪,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门。
顾璟脸色微变,再也顾不上其他,上前一步,拧动了门把手。门没有锁,应声而开。昏暗的光线下,只见林久久不知何时已经从沙发滑落,蜷缩在沙发与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里,那个位置比她之前蜷缩的地方更加隐蔽,更加缺乏安全感。她双手死死捂着耳朵,整个人缩成更小的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呜咽声正是从她紧埋在膝盖里的头颅中发出的。
“久久……”白辰心疼地低唤一声,下意识就想上前。
然而,就在门被打开,光线和众人的身影涌入的瞬间,林久久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又像是被骤然暴露在猎枪下的幼鹿,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都在刹那间凝固。紧接着,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反应——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那种悲伤的抽噎,而是纯粹的、生理性的战栗,仿佛全身的骨骼都在彼此撞击。她死死地往墙角缩,恨不得能将自己嵌进墙壁里,逃离所有投向她的目光。
顾璟抬手,阻止了想要上前的白辰和其他人。他示意大家留在原地,自己则放轻脚步,极其缓慢地靠近。他蹲下身,保持着一个不会给她压迫感的距离,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林久久,没事了,我们都在这里。”他试图传递一丝安定,“外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林久久猛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因为被自己咬破而渗着细微的血丝。泪水糊了满脸,黑框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那双眼睛——曾经在专注时会发光,在紧张时会躲闪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里面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望不到底的荒芜。仿佛所有的光、所有的生气,都在看到热搜的那一刻,被彻底抽干了。
她就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顾璟,又仿佛穿透了他,看着某个并不存在的、遥远的虚空。
然后,在顾璟试图再次开口之前,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举动。
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跌跌撞撞地冲向休息室自带的、更狭小的独立卫生间。“砰”的一声巨响,她重重地关上了门,紧接着,是清晰的、门锁从内部扣上的“咔哒”声。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冰冷而决绝地将她自己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久久!”
“林老师!”
门外,众人惊呼出声。
顾璟一个箭步冲到卫生间门前,克制地敲了敲门,声音依旧维持着镇定,但细听之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林久久,开门。里面不安全,你先出来。”
没有任何回应。门板后面,死一般的寂静。连之前那细微的颤抖和呜咽声都消失了,仿佛里面的人已经凭空蒸发。
夏飞急了,也跟着拍门:“久哥!你出来啊!别怕!有我们在呢!那些混蛋玩意儿我们帮你收拾!”
白辰贴近门缝,柔声劝道:“久久,别一个人待着,我们很担心你。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蒋烁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压低声音对顾璟说:“要不……把门撞开?我怕她一个人在里面……”
顾璟摇了摇头,眼神沉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强行破门,带来的可能不是解救,而是更彻底的崩溃。那道门,不仅仅是一扇物理上的门,更是她心理上最后的防线。
门内。
林久久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她没有哭,也没有动,只是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对面镜子里那个狼狈、苍白、陌生得像鬼一样的自己。
外界所有的声音——顾璟沉稳的敲门,白辰温柔的劝说,夏飞焦急的呼喊,甚至门外隐约传来的王导还在焦躁打电话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从水底传来的噪音,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
她的世界,在门锁扣上的那一刹那,彻底安静了。
不,不是安静,是死寂。
一种将所有情感、知觉、思考都冻结、剥离后的绝对死寂。
她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愤怒,感觉不到恐惧,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意识像一缕轻烟,漂浮在无边无际的、灰白色的虚空里。童年舞台上刺耳的错音,网络上恶毒的评论,队友们担忧的面孔……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扭曲、旋转,然后像破碎的镜片一样,纷纷扬扬地散落,最终归于沉寂。
这是一种比崩溃更可怕的状态。是灵魂在承受了超越极限的打击后,启动了最终的自我保护机制——彻底的封闭与麻木。
顾璟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门内那片死寂,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无力。他知道,她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缓缓直起身,对身后满面忧色的成员们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疲惫:
“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在她彻底将自己锁死的情况下,任何外力的强行介入,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团队成员们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仿佛吞噬了一切生气的卫生间门,一种混合着愤怒、心疼和深深无力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网络上的风暴仍在喧嚣,直播的压力迫在眉睫,而他们的核心伙伴,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将自己放逐到了他们无法触及的、冰封的孤岛。
那一声锁响,锁住的不仅仅是一扇门,更是一颗濒临破碎、被迫与世界断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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