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 25 日清晨五点半,红星村的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低悬在头顶,麦田上蒙着一层细密的薄霜 —— 不是那种厚重的白霜,而是像撒了把细盐,沾在麦苗的叶片上,用手一碰就化成冰凉的水珠,落在冻得发硬的土块上,“嗒” 地一声碎开。土块踩上去 “咯吱” 响,表层已经结了层薄冰壳,再往下挖两指,土才带着点潮气,这正是冬灌的最佳时机:土表微冻,底层尚软,浇透的水能渗进土层深处,形成一层 “冻水层”,既能保住墒情,又能冻死土壤里藏着的蚜虫卵和镰刀菌。
村东头的老水车旁早就聚了二十多号人,手里的工具在晨雾里泛着冷光:有木柄磨得发亮的铁锨、头裹着旧布的夯锤、缠着麻绳的水桶,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孩子,背着帆布小书包,手里攥着笔记本和铅笔,指尖冻得发红却舍不得揣进兜里。这架水车立在河边快五十年了,是民国二十八年村里的老木匠带着村民们造的,木质轮轴已经泛出深褐色的包浆,辐条是枣木做的,有几根缠着半旧的麻绳 —— 去年冬灌时就断过一根,临时用麻绳绑着凑合用,今年再不修,怕是撑不过这次冬灌。
张老根大爷蹲在水车的轮轴旁,手里捏着把三寸长的铁凿子,凿尖磨得雪亮。他穿着件深蓝色的对襟袄,领口别着块白毛巾,时不时擦一下顺着脸颊往下淌的汗珠 —— 不是热的,是哈气凝在脸上冻的。“这轮轴里积了三十年的木屑和泥垢,” 他用凿子轻轻敲着轮轴的缝隙,细小的木屑簌簌往下掉,“去年冬灌时就转着费劲,牛拉着都要打滑,今天得把它彻底清干净,再换根新辐条,不然浇到一半准掉链子。”
麦秋和铁牛扛着工具从村西头赶来,铁牛肩上的杨木辐条足有六尺长,碗口粗,是前几天从村西的老杨树林里砍的 —— 选的是三十年树龄的成材杨,树干直,没有结疤,砍下来后在屋檐下阴干了十五天,每天翻两次面,就是为了让木材的含水率降到 15% 以下,不然装上去容易变形。“俺们先把断的那根旧辐条拆下来,” 铁牛蹲下身,从帆布工具包里掏出把 12 寸的活扳手,卡在辐条和轮轴连接的螺母上,“这螺母锈得紧,得先浇点柴油润润。” 他从兜里掏出个小油壶,往螺母上滴了几滴柴油,等了两分钟,再用扳手一拧,“咔嗒” 一声,锈住的螺母终于松动了。
拆旧辐条时费了不少劲,旧辐条断在轮轴里的部分已经和木头粘在了一起,张老根大爷用凿子一点点把粘连的木屑剔掉,麦秋则用撬棍轻轻往外撬,两人配合着,才把半截断辐条取出来。“你看这断口,” 张老根大爷把断辐条递给旁边的林小夏,“里面都糟了,这就是没及时阴干的缘故,木材里的水分没散透,时间长了就会朽。” 林小夏接过辐条,指尖能摸到断口处的朽木,像细沙一样往下掉,她赶紧掏出笔记本,画下断辐条的样子,还在旁边标注 “枣木辐条 —— 未阴干易朽”,字迹虽然有点歪,却写得格外认真。
新辐条的安装更讲究,铁牛先用砂纸把辐条的两端打磨成斜面,正好能嵌进轮轴的榫眼里,再用墨斗在辐条上弹了条直线,确保安装时能对准轮心。“辐条必须正对着轮心,差一分都不行,” 铁牛边说边把辐条往榫眼里塞,“不然转动时受力不均,用不了半年又得断。” 塞进去后,他又用木锤轻轻敲了敲辐条的末端,让它和榫眼嵌得更紧,最后用八号镀锌铁丝把辐条和轮轴绑在一起,铁丝绕了三圈,每圈都用钳子拧成死结。
城里来的五个学生围着水车转,眼睛里满是好奇。王小胖踮着脚,想看清轮轴里的构造,不小心把手里的铅笔掉在地上,滚到了水车的水槽边。他弯腰去捡,发现水槽里结着层薄冰,冰面上还映着水车的影子,像一面碎掉的镜子。“张爷爷,这水车怎么把水抽上来啊?” 他捡起铅笔,仰着头问张老根大爷。张老根大爷笑着站起来,走到水车的摇柄旁,用手握住摇柄轻轻一转:“你看这水槽里的刮板,” 他指着水槽内壁上的木质刮板,“轮轴转的时候,刮板会把河里的水刮进槽里,水顺着槽就流进渠里了,这叫‘刮板水车’,以前没水泵的时候,全靠它浇地。”
他边说边示范,摇柄转了三圈,水槽里的薄冰被刮板刮碎,带着冰碴的河水顺着槽口流出来,滴在河边的石头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以前俺们浇一亩地,得两个人换着摇,一天下来胳膊都抬不起来,” 张老根大爷擦了擦手上的水,“现在有了牛拉,省力多了,牛一天能浇五亩地,比人摇快三倍。” 林小夏掏出个小本子,把 “刮板水车 —— 牛拉日浇五亩” 记下来,还画了个简单的水车示意图,轮轴、辐条、刮板标注得清清楚楚。
修复水车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太阳升到头顶时,轮轴里的泥垢清干净了,新辐条装好了,铁牛还往轮轴的轴承里加了两勺机油 —— 是从公社农机站借的 15W-40 柴油机油,能减少摩擦,让水车转起来更顺畅。张老根大爷牵着家里的老黄牛过来,牛身上套着新打的牛皮挽具,头上还系着块红布。“这牛跟了俺五年了,通人性,” 他把牛套在水车的牵引杆上,“走慢点开,别拉太快。” 老黄牛似乎听懂了,慢慢往前迈了两步,水车跟着 “吱呀 —— 吱呀 ——” 地转起来,声音比以前轻了不少,不再像去年那样 “嘎吱嘎吱” 地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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